周天: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

25.08.2015  14:34

  8月24日下午,在天津港“8·12”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特别重大火灾爆炸事故救援现场,天津市公安消防总队总队长周天接受了记者的专访。

  记者:几天前,您对媒体说了一句话“不要在伤口上撒盐了”,为什么这样说?

  周总:爆炸造成这么多消防员牺牲、失联、受伤,他们的家属正处在极度悲痛之中,受伤的战友还在医院忍受伤口的剧痛和失去战友的双重痛苦;增援官兵看到战友牺牲、失联、受伤,心里是非常难受,还要冒着危险深入爆炸中心进行搜救,承受的压力是外人不可想象的。当时,爆炸中心还有那么多人被困,大家的心思都集中在怎么尽快地灭火、搜救人员。在这时,有人发出救援不科学的拷问,对牺牲、失联和负伤以及其他参战的官兵是不公平的,对他们的家属也是不尊重、不合适的。官兵的心当时都在流血,这时候再用拷问来撒盐,我的心里是非常的痛,非常难受!

  虽然我们被一些人曲解、不理解,但是绝大部分人民群众,对我们还是认可的,支持的。有些质疑我们的人,看了我们专业的解答,查阅了相关的资料,慢慢地加深了对消防安全工作的理解,认可我们的处置是专业的、科学的。

  记者:当时接警赶到现场,您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景?

  周总: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场面、终生难忘。还没有到现场,远远就看到浓烟弥漫、火光冲天。几公里以外,就看到建筑物散落的碎片,路边停车玻璃都碎了。无人飞机进行侦察发现,几百亩的地方一片火海、黑烟滚滚,火光把天空都映红了,无人飞机机翼上都反射出了红光。

  当时,我需要第一时间搞清楚现场进去了多少消防官兵、港区的专职消防员和地方老百姓,还有多少人在里面被困。这么大的火海,这么多不同属性的危险化学物品,怎么有效处置?用水、用泡沫、还是用干粉、还是砂石,还是用其他的手段,这都需要当机立断。

  记者:这场灾难式的爆炸,它的处置非常困难,您当时面临的困难有哪些?

  周总:最困难的就是对火场的基本情况的掌握。因为这家单位所在的天津港港区,不是我们管辖的范围。总队、支队的防火监督部门没参与消防规划、日常监督,对里面的情况不了解;我们的灭火中队,也没有参与这里的“六熟悉”工作,对仓库情况也不了解。

  仓储基地是一个中转库,储存危化品随时在变化,危化品种类、数量和分布情况,我们摸不准确,从外观看,就是一个个集装箱,里边装的什么物质,当时搞不清楚,这给处置带来了难度。因为不同的危险化学品要采取不同的处置方法,不同的火场要采取不同的战术和手段。

  中转仓库,跟一般的仓库又有一定的区别,一般仓库储存货物的时间长,日常消防管理相对来说好一些,安全措施也比较有针对性。这家中转仓库储存物质种类之多,实属罕见。有易燃易爆物体,有活泼金属,有强氧化剂,还有一些是有毒物质,性质各不相同,处置方式也不一样。企业办公楼在火灾中烧毁,仓库储存物品的资料大多不复存在,如何尽快摸清储存危化品的种类、数量和分布情况,成为我们救援中的一大难题。

  消防安全是专业性很强的一门科学,并不是消防队员拿着水枪,看到火就打。在处理非居民火灾、特殊火灾时,消防员下车,先要侦察火情。有些不了解情况的老百姓就说,你们到了怎么不出水?是不是车坏了?是不是没水?有的事后还进行投诉,甚至索赔。其实,我们的指挥员都是经过培训,上岗考核取得证书以后,才能从事这个工作,他们当中绝大多数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我们本身就是救人于危难之中、挽救人员生命的,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不会拿战友的性命开玩笑。

  记者:面对如此复杂的火场,作为一线的最高指挥官,您当时的思路是什么样的?

  周总:当时要尽快了解这个火场到底是一个什么性质的火场,它放了些什么东西,放置的位置在哪里,被困人员可能在哪些方位、哪些位置。处置这类火灾,一般情况都要找到单位的负责人、技术人员,了解相关情况,根据情况,判断用什么样的灭火剂来处理、需要什么样的手段来抢救被困人员。这次爆炸以后,负责人、知情人都找不到,有的在现场已经遇难、有的重伤入院,也有的吓得跑掉了。

  我们只能一边组织人员深入火场进行侦察,一边调来无人飞机,进行空中侦察。对起火点的燃爆物构成不同,采取不同的处置方法。如有的起火点以轮胎橡胶为主,我们就采用泡沫灭火;有的以化学品为主,我们采用干沙灭火。

  记者:对牺牲、失联的战友、家属,您有什么想说的?

  周总:听到战士牺牲、失联的消息,我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当时火场现场报过来的信息说,几个中队失联。我非常揪心,我知道失联意味着什么。我们也是一种盼望、一种念想,希望失联的同志还活着。我们所有的战友都在盼望,期盼失联的战友出现奇迹。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永不放弃。

  我们很多战士的家长,对消防部队工作非常支持,非常理解。在整理烈士遗物的时候,对牺牲、失联战友家属进行安抚的时候,感觉他们非常朴实。有个母亲说,作为我的孩子,我知道他,谁不想活,他也想活,他也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他也想跟亲人,跟家人、跟战友在一起,但是,这是使命所在,使命在这里。这个母亲,很朴实,讲了实话。牺牲的官兵,党和人民不会忘记、群众不会忘记、战友们不会忘记。

  记者:受伤战士们除了身体上的伤痛,心理的创伤也是很大。咱们在这方面作了哪些工作?

  周总:爆炸发生以后,我们迅速成立了由岳喜强政委和我任总指挥的指挥部,前线灭火救援,由我为主负责;善后处置,由岳喜强政委负责。牺牲、失联的官兵共24名,受伤69名。对牺牲和失联官兵家属的安抚,对受伤人员的照顾,工作量非常大。我们迅速在全市范围内抽调相关的人员,对每个牺牲、失联、受伤的同志,都组成了一一对应的工作小组,对家属进行安抚、陪护。爆炸对参战的其他官兵的心理影响也非常大,我们也抽调人员进行心理辅导,进行心理干预。

  记者:爆炸已经过去多天了,目前现场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周总 :目前,任务有4个。一是人员搜救工作,继续每天组织人员深入现场搜救,将遇难人员的遗体搜救出来;二是现场监控,对爆炸点、起火点进行监控。大量的汽车、集装箱需要清理,危化品、废弃汽车也可能出现自燃;集装箱当中还有些危化物品,受过冲击以后已经变形,在清理当中,也可能出现爆炸起火,我们要做好监控;三是侦检有害气体,确定进入里面人员的防护等级;四是车辆洗消。我们设置了洗消点,对出来的车辆、人员进行专业的洗消,对有毒有害的物质进行充分的清洗,防止危险的污染物带出现场,每天大约要洗消两千多辆车。

  记者:当前,搜救工作的困难主要在哪里?

  周总:我们地毯式搜救搜寻了好几遍,但是,当时的爆炸冲击波非常大,许多遇难者可能散落在集装箱的下面,或者其他的建筑物下面,这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困难。这要等上面的集装箱清理以后,才能找得到。

  这次的搜救工作比以往的搜救难度更大,现场危化品多,需要穿戴专业装备,同时还因为天气热,搜救人员穿了很重的密封防护服,在烈日下持续作业,呼吸都非常难受。尽管是年纪轻的小伙子,整天下来,也接近虚脱了。

  记者:我看报道,老百姓也给事故处置提供了大力支持?您对他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周总:感谢全国人民对天津公安消防总队的关注和支持。全国各地的许多单位、个人,都以不同方式表达了对我们消防总队的关心、慰问和支持。在这里,我代表全体官兵尤其是牺牲、失联、受伤的官兵以及家属,感谢全国各地的单位和个人的支持、关心、关爱和关怀。

  在我们整个处置当中,社会的各界给了我们大力的支持。许多志愿者主动为救援工作服务,许多出租车都贴了标志,免费接送受伤的战士、失联的家属。我有一次去参加新闻发布会,车坏在路上,情急之下拦了一部私家车。车主也有急事,朋友就在前面等。但他听说后,坚持先送我。我说,谢谢啊。他说,你不要谢我,应该谢谢你自己,你们消防官兵为我们滨海、为天津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这么一点小事,也算不得什么。还有很多志愿者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下,给我们送水、送水果、送盒饭,这都是对我们的一种温暖,一种力量,我们消防官兵必须做好我们的工作,把整个事故处理好,完成好,来报答我们社会群众对我们的理解、信任和支持。

  记者:您从事消防工作已经30多年了,经过这次爆炸事故后,对消防这个职业是不是有新的理解了?

  周总:消防职业有高度的危险性,每一个火场和救援现场都有它的特殊性,每一场战斗都是与死神搏斗。所以我们平时对灭火战术、个人防护、官兵业务技能,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必须要培训到位才能上岗。中队干部与战士们“五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同操练、同娱乐,培养战士对干部的信任,增强官兵之间的凝聚力,关键时刻才有战斗力、奉献牺牲精神。

  消防工作是个崇高的职业。在美国,职业受尊敬程度进行排位,消防员是排第一位的,总统都排在它的后面。一个文明的国家、一个富强的国家、一个强大的国家,消防员理应受到尊重,它是以抢救人民生命为主的队伍,救人于危难之中,是人民群众和百姓的保护神。这种风险,如果我们不去承担,那么老百姓承担的风险就会更大,因为老百姓没有专业的工具,没有专业的知识,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们不去救,那么老百姓的危险性就更大。

  网上把消防官兵奔赴火灾现场的背影,称为“最帅的逆行”、“最悲壮的逆行”。美国911的时候,人们往下冲,只有消防队员往上冲,谁都知道,这意味着随时随地都有生命的危险。在火场上,我们是钢铁之师,但也是血肉之躯,面对着火情,面对着爆炸,就会有牺牲,就会失去生命。我们的消防官兵,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亲人,他们不是傻大兵,都知道每一次出警,都意味着可能会回不来。但当祖国需要的时候,人民需要的时候,我们义无反顾地选择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