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寓言——谨以此文写给世界粮食日

16.10.2015  09:41

  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青藏高原东北部的城镇村落。

  笔者翻拣着一袋从互助老家带来的土豆,足足有八十斤之多。可以说,这是一袋品质和形象上好的土豆。嫩白、浑圆、沉甸甸且透出一股诱人的薯香,这无言的土豆一下子让笔者的心里敞亮了许多。

  其实,笔者生活的古城西宁就是一个与土豆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城市,不要说城市的周边绵延的就是一望无垠的土豆地,就连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市民们,不管他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都把土豆当成了家常食物,人人家家都有着一些关于土豆的温馨话题。

  (一)

  关于土豆,笔者不得不引经据典,花费一些文字,对众多直接从超市、农贸市场、餐馆里获取土豆以及土豆食品,而却不知土豆秧蔓、花叶为何物的城市居民进行一些必要的描述。

  资料上关于土豆通常的文字解释是:

  土豆,学名叫马铃薯(Solanum tuberosum,英文:Potato),多年生草本,但作一年生或一年两季栽培。地下块茎呈圆、卵、椭圆等形,有芽眼,皮红、黄、白或紫色。地上茎呈棱形,有毛。奇数羽状复叶。聚伞花序顶生,花白、红或紫色。浆果球形,绿或紫褐色。种子肾形,黄色。多用块茎繁殖。可入药。

  马铃薯属茄科茄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其块茎可供食用,是重要的粮食、蔬菜兼用作物。

  根据马铃薯的来源、性味和形态,人们给马铃薯取了许多有趣名字。

  在中国,山东鲁南地区叫地蛋;云南、贵州一带称芋或洋山芋;广西叫番鬼慈薯(其实广西大部分还是叫马铃薯,有些地方把白皮的叫马铃薯、红皮的叫冬芋),山西叫山药蛋;安徽部分又叫地瓜;东北各省多称土豆;河北地区叫山药蛋、山药;青海、甘肃等地区称洋芋。虽然个别地区有叫土豆为“山药蛋”的,其实有真正叫“山药”的东西,因此需要分清楚,不要混为一谈。

  在国外,欧洲的意大利人叫地豆;法国人叫地苹果,德国人叫地梨;美国人则叫爱尔兰豆薯;俄国人则叫荷兰薯。鉴于名字的混乱,植物学家才给它取了个世界通用的学名--马铃薯。

  中国马铃薯的主产区是西南山区、西北高寒地区以及内蒙古和东北地区。山东滕州、甘肃定西则是国家农业部命名的“中国马铃薯之乡”。而青海互助县位于海拔2300——2600米的河湟谷地,特别适宜高产、优质、无毒马铃薯的种植,成为西北地区最大的马铃薯种薯培育基地。

  可以想见,土豆对于人类,对于人类所度过的漫长岁月,对于人类近乎本能般的正在进行的艰难的跋涉,对于地球越来越趋于恶化的生态环境,其本身就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农作物经典。

  (二)

  提起土豆,笔者的心里十分清楚,土豆其实是我们的娘亲。

  记得笔者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刚到一所中学教语文课时,结合作家秦牧的散文《土地赋》,给学生们出了一个备课时精心安排的作文题——《土豆情思》。

  当笔者慷慨激昂地陈述完作文的要求,提笔写下“土豆情思”四个大字之时,却引来了学生们的窃窃私语,洋芋呀,山药啊,这有啥写头嘛……

  学生们当然是在老师别无选择的要求之下,开始默默地酝酿、构思起来,而我的意识里突然就有了这样的直觉:许许多多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因为没有很好地引导、观察、感受,有血有肉的方面被他们忽略、被简单化了。面对土豆而作文,就是一个例证。

  其实,那时候师生们的生活与土豆的联系是可以做这样的概括:阳光,空气,土豆,一个都不能少!

  师生们的一日三餐里,可以说,土豆在扮演着主要的角色。早晨是焜洋芋,就是将囫囵的土豆洗干净后,在大锅里加少许开水蒸熟,等开饭时,每人按土豆的大小搭配分食两三个,这就是早饭了;午饭是重要的,那就是将土豆用机器切成薄片,再加上白菜、萝卜加少许清油爆炒。等那边馍馍灶上的馒头熟了,一勺炒土豆加两个馒头,这就是丰盛的午餐了;而晚饭煮面条嘛,也是离不开土豆的:下面条的大锅里,面条和土豆片的比例,几乎是一比一。

  一个“焜”字,一个“炒”字,再加一个“煮”字,形象地描绘出了当时青海东部地区学生以及农民们的生活状态;在广袤而贫瘠的西北地区,用土豆主打的伙食也大同小异。

  那时候,土豆,就是我们成长的最为直接、最为坚强的支撑!

  如今屈指数来,靠土豆养大的莘莘学子们个个聪明、勤奋,陆续考取了理想中的大学。再后来,他们又愉快地完成学业,在北京、广州、兰州、西宁等大城市里混得人模人样;最不济的也在农村牧区担任公务员、教师、医生等,又在土豆的家乡从事着平凡的工作……

  回味关于土豆的温馨记忆,我的脑海里又会出现土豆种植、管护、收获的生动场景——)这对于已经习惯于从超市里获取食品的现代人们来讲,也许不屑一顾,也许不感兴趣,但是,这里有必要用简单的文字记述一下,那毕竟是岁月和生活的最值得珍藏的部分。

  在家乡,清明节气,是一个令人振奋、欲望疯长的时候。当白杨树的枝头开始吐出嫩嫩的绿芽,当布谷鸟的叫声足以唤醒春小麦开始泛绿、分蘖之时,种土豆的日子就到来了。

  土豆的种子是提前优选储藏好的优良品种,种薯个头不大不小,芽眼儿较多。农妇们从黄土窖里取出土豆晾晒一夜之后,就开始切种子了。其实,切种子这活计并不复杂,就是同时选中几个芽眼儿,然后均匀地切开就行了。

  切好的种块当然不能长时间在阳光里暴晒,而是用适量的草木灰拌匀,盛在麻袋里以备播种。

  现在想来,种植土豆的整个过程,富有诗意。

  当时,土豆下种还是用古老的“二牛抬杠”式的播种方式。

  大清早,吃完了煮土豆的早饭,家家户户赶着一对耕牛,扛着犁头,就往自家的责任田里赶。

  当笨重的犁铧深深地插进黄腻腻的泥土里,就如冲锋舟在大海上劈波斩浪时,身后浪花翻涌的美景就产生了。只不过田地里随着犁铧翻涌的却是喷香的泥土。

  犁沟开好了,首先是溜上一层农家肥,随后就将土豆种块按五六寸一个的距离均匀地撒种,然后再施农家肥,最后再撒上一层尿素、二铵之类的化肥。这个过程靠的是三人熟练而密切的配合,一人扬粪、一人点种、一人再施肥三者缺一不可,而且还要动作协调。等到犁铧从地头回过头来将前一个犁沟翻盖后,一垄的播种就算完成了。

  在暖暖的太阳底下,耕牛在喘气、犁铧在翻涌,扶犁的大伯掉空儿抽上一口旱烟,土豆的种植就这样年复一年。

  农谚说,种庄稼三分种植七分管护;还说,土豆是壅大的不是吹大的。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假。农历五月下旬六月前后,叶秧已经长得即将盖住土壤时,就要给疯长的土豆苗培土,乡亲们把这一劳作的过程称之为:壅。

  壅土豆是个力气活儿,也是个技术活儿,容不得半点的马虎。

  当土豆墨绿色的单叶窜出土面,不长时间,就会随植株的生长,逐渐形成羽状复叶。这就需要给土豆培土了。在骄阳似火的时节,村里的少妇们就会打着大蓝伞,带上凉面、酿皮、馍馍和热水瓶,唱着亮亮的“花儿”,在蓝天白云下,舞动锄头、铁锨,开始了细致的壅土豆的活儿。

  也有人说,家乡的土豆是因为天每日吸收着高亢嘹亮的西北“花儿”的营养,才获得高产稳产的大丰收的。这话我也信。

  当然了,最难忘、最令人激动的,还是土豆收获的时候。

  乡亲们首先将开始枯萎的土豆秧蔓一垄垄拔起,随着犁铧欢快的流动,犁沟两边的泥土里,白花花的土豆翻滚着涌了出来。随着大伙儿的笑声和吆喝声,土香和薯香刹那间就在山湾里弥漫开来。

  一阵金风轻轻地吹过,一个个浑圆的土豆就沐浴在暖暖的秋阳里。起先是一垄一垄地露脸,而后是一大片一大片白花花地铺展开来,土豆大丰收的场面就这样一览无余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土豆甜甜地微笑着,用那无声的言语,表达着成熟的喜悦。这是土豆最初也是最后一次近距离接受太阳的爱抚了,到了下午时分,它们就会被收拢进一个个麻袋里,或被运到大城市的农贸市场,或被运到家家户户的地窖里存储起来。

  按捺不住兴奋的我们,已经在地头田埂挖好了烧土豆的地灶,用烧柴将地灶烧得通红,然后挑选几十个个头一般大的土豆,一一地放进地灶里,再快速地将地灶门用土坷垃密封,往后的事情就是待焦土豆的喷香飘散开来时,尽情地享用这地道美味的烧土豆了……

  (三)

  土豆,其实是深藏在大地深处的寓言和童话。

  和笔者一样,许许多多写点文章的农村后生都会写一些有关土豆的文字,或咏物寄情,或写诗作赋,表达的是同一个主题,那就是:感念土豆。

  如今,我的手里剥着煮熟的土豆皮,嘴里念叨的却是甘肃定西一位乡土作家的《土豆赋》——

  土豆者,洋芋也,山药蛋也,马铃薯也。南美异域之植物,辗转几个世纪,东方生根发芽;寰宇人类之食物,仅有百年历史,西部开花结果。橘生淮北则为枳,芋至陇原竟为宝。土洋融合,遂生精品;粮蔬兼用,得以繁荣。故曰:福如东海罐罐茶,寿比南山洋芋蛋。

  小土豆兮,著文明。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土豆富裕黎民,洋芋开拓文化。凡·高一幅《吃土豆的农夫》流芳精神财富,定西遍野“种土豆的农民”带来物质文明。品“黑美人”,西洋味淡淡悠长;食“新大坪”,乡土情浓浓厚重。绿色土豆裹饥腹,强壮西北汉子;高原洋芋暖生活,铸就黄土情怀。叫一声土豆豆,胸中顿涌豪情万丈;吃一餐芋蛋蛋,浑身即有昂扬气神。

  如此的豪情之怀,如此的娓娓道来,笔者被文中精彩之描绘所感染。而掩卷长思之后,感触随之而来。土豆的身世、土豆的性格都会无声地告诉我们,土豆就是代代相传的优美童话,土豆就是家喻户晓的生动寓言。

  感念土豆,一位当代著名企业家的名字跃然而出,他叫潘石屹,也是一个十足的西北“洋芋蛋”。他的博文里也有一篇怀想土豆的文章——

  我的家乡在天水。那年在葛家岔乡,乡亲们煮了一大盆土豆款待我们,我吃了一个后,重新又找到童年吃的那种土豆的滋味。甘肃这片土地太贫瘠,生长不出足够的粮食,但干旱的黄土高坡上却非常适宜种土豆,产量很高,多少年来,每当粮食不够吃时,人们就用土豆充饥,土豆成了甘肃人主要的食物之一。所以,土豆对甘肃人来说又成了一个形象的代名词,和甘肃省临近的几个富裕省都把甘肃人叫做“土豆蛋”、“洋芋蛋”。

  想当年摩西带着犹太人要走出埃及时,一路吃的是苦菜和无酵饼。至今,犹太人每年一次的逾越节,这一天也只能吃苦菜和无酵饼,目的就是让犹太人的后代们不要忘记过去的苦难。

  离开甘肃后我也常吃土豆,但再也没有吃到过甘肃洋芋那种好吃的味道了,我以为是自己变了,但在葛家岔乡,我吃了一大盆土豆后,又重新找到童年吃的那种土豆的滋味。不是我变了,而是甘肃的洋芋就是比别的地方好吃。

  誉满全国的企业家尚且如此,我等无名之辈更觉土豆童话的妙处了。我们暂且把其称作“洋芋蛋”现象的个例吧。

  如今,怀念土豆的我们,经常对世易时移的环境变化发出一些感喟,而几年前的秋天,我送子女到东部一大城市的学府就学,又有了全新的发现。莘莘学子们下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食堂涌动。那些非常关心大学伙食的家长们,第一次步入宽敞明亮如机场大厅的食堂时,连呼壮观。

  在大学校园里,我也发现,热爱土豆、感念土豆、讴歌土豆的学子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整一个群体。在大学食堂里,如今土豆丝的价格普遍是一两元左右,众多来自西部地区、贫困人家的学子,都是依靠一盘土豆丝和两个馒头完成学业成为国家有用之才的。而如今,在文学刊物上,土豆能够如此高雅地出现在现代诗里,成为许多人心中的女神,心里就释然了……

  经常念叨土豆,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经常品尝土豆,心儿也就平淡如水了……

  (四)

  查阅史料,说到土豆漂洋过海移植欧洲的往事,也同样充满了传奇。

  在16世纪,西班牙殖民者就从南美洲的秘鲁带回了土豆。然而欧洲人认识到土豆的这种魔力,也是在几个世纪之后。

  1785年8月23日,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生日,土豆在这场生日宴上崭露头角。一束土豆花被呈现到玛丽王后面前,很快博得了这个时髦女人的欢心,并将它别在发髻上,引得众多宫廷贵妇们侧目。土豆在这场宴席中被做成佳肴,用来招待国王的宾客。就是这场仪式后,土豆开始成为上流社会的新宠,一些人将土豆花画在最昂贵的瓷器上。

  在宴席上向王后献花的人后来获得了人民的尊敬,并被人们视为“土豆英雄”。这个人是奥古斯丁·巴门第尔。如今,他的姓氏“Parmentier”被用来指代用土豆做的菜。巴门第尔曾在德国做过囚犯,在此期间认识了土豆,归国后,想在法国推广这种作物。他最有名的事迹被写在法语课本上:为了说服对这种陌生作物心怀恐惧的人民种植土豆,他命令兵士在土豆田里日夜看守,然后忽然撤掉兵士,导致人民将土豆苗一抢而空。

  在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内尔看来,18、19世纪土豆在欧洲的流行改变了世界史。“若没有土豆,德国不可能在1848年后,在欧洲取得军事与工业上的领先地位;俄罗斯也不大可能在1891年后,威胁德国东部的边境线。简而言之,欧洲人向海外进行帝国扩张,向美国及其他地区移民,以及自1750年到1950年这两个世纪间的种种特征,从根本上,都受到了土豆在北部欧洲食物供给中的扩张影响。”

  这个看着非常不起眼的土豆,也在中国的人口增长方面,扮演过不同寻常的角色。一种观点认为,明朝万历年前后,中国引进了一些高产作物,有了粮食,人们能吃饱了,人口也就出现了大幅度的增长。这些引进的作物中,就包括土豆。

  其实,欧洲等西方国家早就把土豆当作主食了,联合国粮农组织也早已将小麦、玉米、水稻、土豆列为四大主粮。

  联合国曾确定过许多主题年,如“国际和平年”、“国际老人年”,但以一种农作物来作主题年只有两次。一次是2004年为“国际大米年”,另一次就是2008年为“国际土豆年”。

  今年初,国家也提出了土豆的主粮化战略,也就是用土豆加工成适合中国人消费习惯的馒头、面条、米粉等主食产品,实现目前土豆由副食消费向主食消费转变、由原料产品向产业化系列制成品转变、由温饱消费向营养健康消费转变。作为我国三大主粮的补充,土豆,将会逐渐成为第四大主粮作物。

  许多专家因此认为,随着全球人口的快速增加,“在未来世界出现粮食危机时,只有土豆可以拯救人类”。

  笔者想,只要土豆在土壤里繁衍生息、只要种植者们心有感怀,土豆,就会是人类生活的真实背景,就会是我们时常念叨给下一辈的寓言故事,就会是我们心田上开花的动人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