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城中村拆迁户分得30套房1套给女儿27套给儿子

26.02.2015  20:31
核心提示:  71岁的陈光挥终于追上了郑州市城中村改造的脚步。2006年,郑州市政府提出“强力推进‘城中村’拆迁改造”,截至2015年春节前,老摄影师陈光挥在20多个城中村拍摄了不下5000张照片。  “我想反

  71岁的陈光挥终于追上了郑州市城中村改造的脚步。2006年,郑州市政府提出“强力推进‘城中村’拆迁改造”,截至2015年春节前,老摄影师陈光挥在20多个城中村拍摄了不下5000张照片。

  “我想反映村民变成市民的过程。”老人说,想为“城市化进程”留一点“历史资料”。

  从那一刻起,家住西三环的老爷子带着相机四处溜达。从郑东新区开建、西二环小岗刘村改造、西四环村庄拆迁到自己家附近的棚户区改造,一座座杂乱无章的小楼被挖掘机推倒前,在老人的相机里留下了最后的影像。

  老人“赶场子”一样拍了一个又一个即将拆迁的城中村的背后,是郑州市中心城区已有170余个城中村被改造。余下的将在2015年年底前全部拆迁完成。届时,郑州市四环以里的城中村将全部消失。

  城中村因城市化而产生,因城市化而消失

  那些曾被陈光挥拍过的城中村,如今有的已立起齐刷刷的高楼。最近出现在他照片里的址刘村的人们,正四散租住在城市中,等待回迁后再把五六套安置房租给别人。

  在拆迁通告发出后3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四环边的址刘村接连办了6场喜事。刘广伍特意把儿子的婚期提前了一个月,“走之前大伙一起热闹热闹,以后人就集中不起来了。

  那时,村里的主路上立起五道彩虹门,大红喜字贴在路边,刻意避开了拆迁通告,把好几个搬家公司小广告遮得残缺不全。路过的大爷伸着脖子看着通告,上面为他们熟悉的生活规定了截止日期:“宅基、企事业单位的动迁工作将于2014年10月10日前全面完成。

  这里一度集中了很多生产建材的小厂子,“村里90多家小企业,”陈光挥指着照片对记者说,“有的厂子一过一股味儿,还有的50米长的房子一个窗户也没有。”照片上水泥厂的工人全戴着口罩,在白花花的粉尘里忙活着。

  这些外来务工人员租住于郑州市的城中村里。“到晚上7点以后,都像候鸟一样回来,足足有几万人。” 陈光挥回忆。早在2009年,有些村民甚至建起了十几层的带电梯楼房出租,而村口卖馒头的蒸屉,堆得和一层楼一样高。

  凭借交通优势,家家户户三四层的独栋小楼按间出租,一个月也有几千元的收入,“年轻人好多都戴粗粗的金链子”,陈光挥在村里拍照时,经常有孩子举着苹果手机向他展示自己拍的全家福。

  陈光挥镜头中的全家福与这些孩子随意拍下的则完全不同。一家又一家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站在门口,表情严肃地和身后的宅子合了最后一张影;有的老人站好突然又不拍了,因为“心里难受”;主动要求拍照的年轻人则双手叉腰,笑得合不拢嘴;小孩子揪着小土狗的耳朵玩得正欢,对它不能跟着去新家一无所知。

  “给我和我家石狮子照个相吧。”有老太太主动招呼陈光挥,老摄影师特意选了个仰拍的角度,老太太一手搭在石狮子头上,站得直直的,看上去威风凛凛,后面是她已经没有门窗的家。

  如今,村里近半数人家都有的石狮子,就地埋在了各家地下。曾经贴过窗花、喜字的窗玻璃,也被稀里哗啦地打碎,装上卡车,拉到玻璃厂回收。那些门楣上写着“龙凤呈祥”、“清贤雅居”的气派大门,则卖了废铁。

  房屋推倒后的钢筋也有人来收,陈光挥再次到村里拍照时,发现捡钢筋的人,“有专门仪器探测,像扫雷一样。

  眼前的残垣断壁和灰飞烟灭,更让老人意识到自己相机中留下的那些瞬间的价值。在他按下快门后不久,镜头里不少人的生活也就停止了:劳动服上沾着泥土的老头儿默默地坐在门口,最后一次收着从地里拔上来的花生,晾衣绳上晒着准备打包带走的被子;一些人家把子女的婚事提前举行,在房屋残缺不全的路边煮饺子,在搬空的房子里举行婚礼;穿迷彩服的老头儿坐在门口唏嘘了好久,他打工10年攒钱盖房,还没来得及装上门窗就要被拆了。

  址刘村各家拆下的木门被粉碎成木屑重新压制时,一捆捆木板正被吊车运到三环附近李江沟棚户改造区的建筑工地上,这里正在争分夺秒地建设造价近4亿元的“国际化”小区,几栋三十余层的大楼已经竣工,鹤立鸡群般矗立在路旁。

  陈光挥过来时,这条以前把李江沟村一分为二的小路,已立好一路公交车的站牌。由于少有人坐,公交暂未通车。戴着头巾、毛帽子的人们骑着电动车拉着大葱从这里经过。按照规划,这里将在2017年建好,为居民提供“一站式国际生活”。

  这些紧邻市区的村落,因郑州市区的扩张得以发展,变成了“拉大城市框架”中的“城中村”。如今,在城市化的进一步推进中,他们又必须在“加大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力度”中消失。

  “不拆时没这事,一拆就全出来了

  现在租住在陈光挥家小区的送水工,以前是李江沟的村民。他面色黝黑、不善言辞,“原先在现在中原启福(小区)那儿种地,种白菜萝卜,从来没想过打零工。”他“没地种闲不住”,前段时间在李江沟正在建的高档小区帮忙装车。只是很难有人会想到,这个高档小区里有6套房子写着这个装车工的名字。

  “6套房不算多,我们村有人家分了30套呢!”跟陈光挥住同一小区的罗老头说。2010年罗庄被拆后,他搬到这里住。

  他说的那户人家,给女儿1套房、老两口留两套、剩下27套都分给了两个儿子,“可孩子又要问了,爹妈死后房子给谁啊?

  “亲兄弟、父子间争房产,每个村都有这种情况。”陈光挥拍摄的照片中,村民们在指挥部排着队等待协调解决纠纷。有的兄弟姊妹“未雨绸缪”,让硬朗的老父亲当场立下遗嘱;有的儿子“调虎离山”,骗母亲回家取身份证,趁机把她名下的房子落给了自己。

  “不拆的时候没这事,一拆就全出来了!”老罗痛心疾首地感慨。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与以往的生活作别,借着城市扩张的雄心,让原来“穷得裤子都穿不上的人”突然有了资产。“5天多了7辆新车”,址刘村拆迁时陈光挥“特意数的”,参加过拆迁的工作人员笑说“应该在赔偿组旁边开个4S店”。

  与陈光挥赶在拆迁前忙着拍照不同,人们赶在拆迁前夕紧锣密鼓地“创造美好生活”。他们雇来专业的“建房突击队”,一夜之间在原来的三层小楼上再起一层。这些只有红砖的建筑和原来的房屋一起,被6辆轰鸣着的挖掘机尽数扒倒,留下一地瓦砾。

  与此同时,在第一个拆迁的白庄,富丽堂皇的售楼处人头攒动,身着英伦范儿制服的保安只知道这里叫“正商花语里”。售楼处三年前还只是村口的小超市。售价最高的洋房别墅区曾经是石料工厂,难以过车的小路扩建成了双车道柏油路,横竖穿过整个小区,房屋均价达8000~9000元一平方米。

  恰逢陈光挥应邀去儿童福利院拍照,车子正经过一片巨大废墟。“晚上从这儿走都害怕。”同行的工作人员感慨道,随即又加上一句,“这里要建广电传媒中心。”事实上,已快被废墟包围的儿童福利院也正在选新址,其现在的位置正是规划中奥林匹克公园的所在地。

  截至2014年9月址刘村拆迁,中原区11个城中村已经拆除了8个。这里将建设包含4个中心、23个项目的“郑州西区市民公共文化服务区”。届时,市直机关、博物馆、传媒中心等将在此落户。整个工程从拆到建,斥资逾千亿元。

  很多人也因此一夜暴富。陈光挥在拍照的同时,也听来了不少“拆二代”的故事:以前开垃圾车的小伙子转身拿出60万元参加环塔拉力赛;一对夫妻拿上拆迁补偿款直奔香港豪掷12万元;还有的手握七八十万元去赌博,一晚上就输了4万元。“有的人突然钱多了不会打理,就使劲消费,钱花完了再卖套房。

  陈光挥帮他们拍下了记忆里最后的光景

  陈光挥最先拍摄的小岗刘村,已完全建好,如今附近正在修地铁,紧挨着的陇海路高架桥去年通车横贯郑州,曾经被小岗刘村挡住的“断头路”也已打通,绕二环一周的快速公交一趟接一趟地跑着,急火火地摁着喇叭。

  在这路上还没多少机动车时,陈光挥曾爬上街对面的16层高楼,给即将拆迁的城中村俯拍了个毫无遮挡的全景。在摄于2007年的照片中,各种三四层上下的小楼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与周围城区整齐划一的楼房形成鲜明对比。

  半年前,陈光挥特意选了与当年相同的位置再次拍摄,40几层的大楼把镜头挡了个严严实实,威风凛凛地让人仰视。

  俯仰之间,小岗刘村已经建成了小岗刘新城,“啥都有啥都便宜”。“满溢香饺子馆”变成了“汉堡王”和“黄焖鸡米饭”,指着新开业的新玛特超市,陈光挥努力盖过车声告诉记者:“以前小岗刘的大门就在那儿!

  罗老头也即将迈进新建的高楼,“再好也没家里好,中原万达那儿有一半的地都是我们村的!”他5年搬了两次家,村里有人最多搬了7次。“有30个老年人都回不去了!见着家里有七八十岁的,房东都说‘不租不租’,怕万一死在里边。

  他们辗转不定的生活即将结束,罗庄安置房等接通水电即可回迁。按照政府要求,“50%的动迁群众”将在2015年实现回迁。刚刚拆迁的址刘村村民,则面临着3年的等待。

  “我年纪大了,一走就不一定能回来喽。”80多岁的孙老铁倚着墙坐在地上,伸着两手,皱着脸对陈光挥说。整个址刘村只剩下孙老铁兄弟了,老哥俩儿分别坐在自家房前,从穿风衣坐到穿棉袄,从戴解放帽坐到戴毛线帽,拗不过父亲的儿子只得每天来给老头儿送饭。

  村委会副主任刘广伍曾一遍又一遍给舍不得走的老人描述拆迁的好处,可他自己到现在“一做梦都还是在原来的地方”。每次从址刘村走过,刘广伍都还要往自己家的位置看看,门口尚未推倒的两棵白玉兰是仅存的标志物。

  那片如今布满残砖断瓦的土地,将在2015年开春招标清理,散布在田间地头的祖坟也要统一迁移到公墓,这里将作为储备土地用来招商引资。与之隔四环相望的对面土地,已经引进了一个很大的建材家居市场,原来的一片麦地建起了公务员小区。

  “现在不好受,将来回迁到一块儿就又好了,毕竟还是我们村的地方。”坐在郑州市一间茶馆的包间里,摆弄着扑克牌的村民绽开了笑容。

  他们更愿回忆村子以前的样子。“我家门口有棵柿子树,”一个开锻钢厂的村民露出陶醉的神情,“一闭上眼睛,整个村子就还是那样的在那呢,一草一木,谁家大门啥样,都在脑子里呢,一辈子也没不了。

  陈光挥则帮他们拍下了他们记忆里的最后的光景:门窗尽去的屋里,墙上贴着喜字、地上扔着灯笼;有的柜门大开,香烛散落一地,没有摘走的领袖画像上书“福泽万民”。被丢弃的狗成群结队,无家可归。原本各家供着的佛像,拆迁后无处安置,被送到了村里的土地庙。办公桌大小的香台子中间坐着土地爷,周围如来、观音、关公像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看起来像在开会一样。

  罗老头作为城里人的新生活即将开始,只是一闲下来,他偶尔会纳闷儿:“拆迁完是整齐了,可我们城中村不也是一种文化吗?

本报记者 陈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