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保法,安倍的悖论

28.09.2015  12:23

漫画勾犇

  9月17日的日本参议院全体会议,尽管怪象横生丑态百出,但议席占优的执政联盟最终还是强行通过了旨在解禁集体自卫权的安保法案。至此,数年的蓄谋,数月的辩论,终使法案成为法律,首相安倍晋三如愿以偿。只是,安倍之愿,非日本民众所想;安倍所想,背日本民众所愿。在新安保法酝酿和出台过程中,安倍及自民党的解释和答辩,暗布陷阱,暗设圈套,暗藏杀机,不乏矛盾、敷衍和搪塞,更充斥着悖乱、悖逆和悖论。

  难保安全的安保法

  新安保法的出台,等同于逐一卸掉了盔甲上的每一个铆钉,使和平护甲形同虚设。

  安保法,顾名思义,是一套用来保障安全的法律。但新安保法,却是日本极右翼保守势力长期抵触“和平宪法”的产物,是一种无法正视历史的心态表现。

  1947年,日本正式颁布总计十一章、103条的《日本国宪法》。其中,第二章仅包括第九条一个条目,内容不多,却是整部宪法的精髓所在,因为它明确做出“放弃战争、放弃战争力量、放弃交战权”的承诺。

  “和平宪法”规定只能保留“必要最小限度”武力,奉行“专守防卫”的国策。1972年,日本政府明确集体自卫权僭越宪法第九条,彻底封禁集体自卫权。此后,日本防务法律体系全面突出防御特征,对派兵海外设置严格关卡和法律障碍。

  但几十年来,极右翼势力没有从解禁和修宪的梦中清醒。特别是安倍2012年出任首相后,在解禁集体自卫权的道路上“暴走”,图谋抛弃“专守防卫”的国策。安倍政府2013年年初成立专家会议讨论解禁集体自卫权,明确要重构防务法律体系,去年7月又以罕见的内阁决议方式推翻1972年以来历届政府对集体自卫权的官方立场,公然实施解禁。

  为了清除原法律体系中封禁集体自卫权的“绊脚石”,为了排除法理中掣肘行使集体自卫权、向海外派兵的“拦路虎”,安倍政权对防务法律体系彻底筛查,制订了由10部法律修正案组成的《和平安全法制整备法案》,与新制订的《国际和平支援法案》一道,打包成安保法案,于今年5月提交国会审议,先后在众议院和参议院强推通过。

  与其说“和平宪法”是日本战后向往和平的法律表率,倒不如说,这部宪法最大程度地保护了日本,它压制了日本二战后的军国主义残余,最大程度避免了极右思想的兴风作浪,它创造了半个多世纪的和平空间和时间,为日本战后经济的高速发展营造了历史环境。“和平宪法”不是制约日本的束缚,而是保障日本回归世界重新起步的盔甲。

  而新安保法的出台,等同于逐一卸掉了盔甲上的每一个铆钉,使和平护甲形同虚设。

  心术不正的攻防论

  新安保法通过后,安倍会马不停蹄地出台新动作,完成对自卫队的改造和升级。

  新安保法的关键内容,零零碎碎地分散隐藏在11部法律的各个角落,但整合起来,其主旨就一条,解禁集体自卫权。为了实现“派兵和用武自由”,安保法抛出各种假设、前提、概念,如“存立危机事态”“重要影响事态”等,试图描绘出一个受到迫切威胁的日本、一个亟须到海外“自卫”的日本。

  自安保法案递交国会审议以来,安倍等人的答辩模糊暧昧,反复无常,时常语无伦次,前后矛盾,推动安保法的前提、理由、充分性、必要性无一站得住脚。面对反对者的追问,安倍今年7月抛出一句:“有备才能无患”。

  原来安保法不是“因患而立”,而是“为立而立”。可以预见的是,新安保法通过后,安倍会马不停蹄地出台新动作,完成对自卫队的改造和升级。在新安保法下,日本自卫队可以向“国防军”转换名称和身份,其功能将由“专守防卫”改为“攻守兼备”,其行动范围和特征将由“就近”防范改为全球出击,自卫队的规模、兵种以及武器装备的投放范围都会发生巨大调整。

  大多数日本民众很清楚,过去几个月参众两院的两次表决,实际是在拿国家和平与民众福祉作赌注,进而产生诸多方面的担忧和风险。

  首先,当“专守防卫”变为“以攻代守”或“攻守兼备”,自卫队将卷入战争,日本70年来的和平局面将被改写;其次,日本一旦对自卫队及其武器装备进行大规模升级换代,只会加剧地区紧张局势,只会把日本推向更加危险的局面;更关键的是,在近七成民意反对的情况下,安倍仍能强推安保法案在国会通过,充分显示出日本现行民主的重大缺陷,类似“国会暴举”今后难说不再上演。

  有此三个担忧,日本政坛乃至日本社会恐将提心吊胆许多年。

  偏离正常的怪心态

  安倍政权无视周边国家情感,与地区精神格格不入,他的眼里似乎只有美国。

  解禁集体自卫权也好,转变“专守防卫”的国策也罢,安倍无非是想把日本变成所谓“正常国家”。但事实上,在新安保法出台前的几十年里,并没有人把日本视作“不正常国家”,并没有人因为日本是战败国而放弃与日本的国际合作,相反,战后日本全力发展经济的那段奋斗史常被外界尊重、推崇、借鉴和套用。

  一个在军事上安于自卫规模、一个一心致力经济发展、一个把民众意愿置于政治派别意愿之上、一个放平心态正视历史的日本,不仅“正常”,而且更能获得尊重和认可,进而争取到更广泛的合作。

  比较日本和德国会发现,战后的德国,至少有两点是日本始终没有做到的,一是德国对历史保持清醒记忆,正视道义上和政治上的历史责任;二是德国已完全融入欧洲,成为欧洲的德国,德国的一切军事行动都在欧盟、北约或联合国的框架下进行。

  遗憾的是,安倍政权无视周边国家情感,与地区精神格格不入,他的眼里似乎只有美国,认为只要迎合美国,日本就会获得长足的安全保障。

  但事实是,二战后70年,美国是唯一一个发动五场战争的国家,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新千年后,美国在欧洲的一些传统伙伴在战争议题上与美国渐行渐远,在这种情形下,美国自然需要寻找新的伙伴。因此,支持日本解禁集体自卫权,对美国而言,是有现实利益的,由日本来充当美国在亚太的帮手,服务于美国的全球战略,这是一笔包赚不赔的买卖。

  一些日本媒体尖锐地指出,新安保法施行后的日美军事联动会更加密切,安保法和日美新版防卫合作指针将牢牢捆绑,一旦美国与另一个国家发生冲突,美国或将指示日本负责后勤,或将指挥日本配合出兵,甚至可以让日本先于美国打击别国。

  在安倍等人的内心世界,绑在美国战车上的日本,就“正常”了。

  愚弄选民的小伎俩

  选民的意愿可以在选举中决定立法机构的席位分配,然而,压倒性民意并不能阻止安倍的一意孤行。

  从安保法案递交国会,到最终获得通过,整个过程不仅充满怪诞,更是对日本民主的一次重大打击。

  《朝日新闻》在参议院表决前两天进行的民调显示,七成受访者反对在本届国会内通过安保相关法案。安保法通过后,《朝日新闻》民调再次显示支持安保法的民众比例只有26%。

  选民的意愿可以在选举中决定立法机构的席位分配,然而,压倒性民意并不能阻止安倍的一意孤行,控制席位的党派、帮派可以轻易做出违背国民意愿的国家抉择,安倍可以改变宪法解释,变相修宪,突破立宪主义底线,逍遥于宪法之上,日本民主的悖乱和局限一览无遗。

  所有这一切,今天看来,恐怕是在安倍竞选首相时就有所安排。日本前驻联合国大使、经济学家谷口诚今夏在北京与记者的一次交谈中曾表达这样的观点:安倍2012年上台前,就在放虚箭,用经济牌掩饰政治牌,先用经济牌笼络人心,后靠议席优势坐实政治野心。所谓“安倍经济学”,无非是他用来拉升支持率的小伎俩。

  在3年前的竞选期间,安倍抛出“经济优先”的口号,上台后又着重鼓吹“安倍经济学”中的“三支箭”,即金融之箭、财政之箭、民间投资之箭。而去年底到今年,穆迪、惠誉、标准普尔相继下调日本的国债评级和主权信用评级,证明“三支箭”无一中靶。安倍或许不在乎,因为“经济优先”只是个筹集政治资本的幌子,“安保优先”才是最终目的。

  新安保法的通过和“三支箭”的失效,使安倍的支持率骤跌。几天前,安倍再一次打出经济牌,抛出在内容上更接地气、更能吸引选民的“新三箭”,即提振经济之箭、鼓励生育之箭和社会保障之箭,试图以此挽回部分因安保法而流失的支持率。

  然而,“新三箭”或许是又一个粗糙的政治忽悠。其中,提振经济计划缺少时间表,鼓励生育政策毫无新意,社会保障改革未及根本。在熔炼经济政策时,安倍全然没有制定安保法案那么“用心”。

  欺骗历史的政治秀

  在修改“和平宪法”、抛弃“专守防卫”,追求“用武自由”的道路上,安倍与岸信介如出一辙。

  安保法案获得通过后,日本迎来由多个公共假期组成的“白银周”。安倍借“白银周”频频出镜,秀夫妻恩爱,秀球场风采,还为自己庆祝生日,庆祝第二次出任首相满一千天。在这些场合,他没有再提安保法。

  不过,本月22日,即安保法刚刚通过后,安倍就跑到静冈县小山町,给自己的外祖父岸信介扫起墓来。扫墓时,安倍向岸信介汇报:“保障民众生命、保障和平生活的法律已经得到完善。

  岸信介,日本侵华时期操控伪满政府的五大头目之一,1945年日本投降后被定为甲级战犯入狱,1952年侥幸获释,1957年至1960年担任日本首相。他是战后日本右翼保守势力的守护者,是《日美安保条约》的制订者,是日美同盟的最强鼓吹者,他曾企图直接修改“和平宪法”但没有成功,他本人最终也因为《日美安保条约》掀起日本战后最大规模的社会运动“安保斗争”而下台。

  安倍与岸信介,不仅有血缘上的继承,更有政治基因上的传承。在修改“和平宪法”、抛弃“专守防卫”,追求“用武自由”的道路上,安倍与岸信介如出一辙。在战术上,安倍更胜一筹,采取步步推进的策略,先解禁集体自卫权,架空宪法第九条,再作修宪打算。

  有意思的是,安倍从来没有公开祭扫过同样赫赫有名的祖父安倍宽。安倍宽在日本政坛中的名声丝毫不亚于岸信介,他是敢于直接批评东条英机、批驳军国主义的著名和平主义政治家,是奔走在民众间宣传反战口号、传递和平主义的使者,连岸信介也评价这位亲家为“大津圣人”。

  只不过,安倍出生前,安倍宽就已去世。也许是没有感情,也许是刻意回避,安倍出道后,从未提及自己的祖父,连日本媒体也很少报道安倍宽。

  在祖父和外祖父迥然不同的政治遗产面前,安倍放弃了和平主义。

  岸信介和安倍这对爷孙,一个打造了《日美安保条约》,一个正在彻底推翻“和平宪法”的道路上恣意狂奔。二人恰好可以浓缩为日本政治生态的典型缩影,一边撬动着避免卷入战争的内生性保险机制,一边威胁着战后70年形成的民主体制与和平主义,给日本政治前景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本版撰文凌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