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丽70年·奋斗新时代】“两路”精神蹲点报告:魂铸纳赤台

23.04.2019  07:41

   楔子

  一首《西部好儿郎》这样写道:儿当兵,当到多高多高的地方;

  儿的手,能摸到娘看得见的月亮。

  娘知道,这里不是杀敌的战场;

  儿却说,这里是献身保国的好地方。

  ……

——谨以此文向“两路”精神的缔造者和奉献者致敬

  青海新闻网·青海新闻客户端讯(记者 姚斌 樊永涛 摄影报道)

  对于青藏公路,最初的认知源于一篇报告文学——《血祭唐古拉》。

  在这条全长1937公里,由青海通往西藏的交通大动脉上,从修筑公路到输送物资再到兵站后勤保障,回顾那令人动魄惊心的69年历程,你会发现,它始终一脉相承着这样一种精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顽强拼搏、甘当路石,军民一家、民族团结的“两路”精神。

  

   1954年青藏公路建成通车,沿线各族群众与建设者们共同欢庆,并为他们带来酥油和炒面。(资料图片)

  修建青藏公路的4年中,平均每2.5公里就有一名军人倒下;在通车后的65年中,有300多名汽车兵长眠于雪山冻土之中。

  

  行进在青藏公路上的运输车队。

  时逢新中国成立70周年,今天,我们再度踏上这条无数前辈用青春、汗水和热血铸就的雪域坦途,然而,我们又能从中找寻到些什么?

   信念——纳赤台兵站的精神坐标

  4月17日清晨,从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尔木市出发,一路向西南行进,我们的目的地是海拔3500米的纳赤台兵站,计划在此停留三天两夜,和战士们同吃同住,听他们讲述发生在兵站的故事。

  这一路,从手机中百度出《血祭唐古拉》,让人泪目的一个个情节在眼前跃动——“在演出时,我也看不清他们,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我觉得很奇怪,团部领导为什么要把房子里的电灯关掉呢?专门让我们看不见英雄们的面孔? ……直到演出结束后,台下的默不做声的英雄们全体起立了。随着灯泡一亮,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竟是一张张龟裂的,比松树皮还要粗糙的面孔!几乎所有的脸都在一层层地脱着皮屑,如同生了癣疮抑或生了白斑。 ”

  读到这里,我们心中百感交集,于是将目光投向车窗外,南北相望的沙松乌拉山和博卡雷克塔格山并肩而行,背后是延绵不绝的座座雪峰,两山之间,宽度不过几公里的峡谷中,滚滚昆仑河水自西向东不息地流淌,把青藏铁路和青藏公路分隔两边。山谷里的风,不时卷起股股沙尘,篷篷簇簇的衰草,倔强地生存在荒芜干涸的大地上。

  午后2点30分,在距离格尔木市94公里的纳赤台兵站——那间不足30平米的会议室里, 34岁的副站长周庆华和15名士官齐整的分坐三排,准备面对面与我们交谈。

  正午的阳光穿透玻璃照进屋内,依旧驱散不了高海拔袭人的寒气,在落座寒暄的短短几分钟时间里,我们浑身上下便开始发抖。

  最初的气氛很是尴尬,肤色黝黑、局促不安的战士们谁都不说话,纷纷把目光投向周庆华,于是,他率先打破僵局,为我们讲述了这样两个故事。

  每年,兵站战士们的休假只有50天,这意味着他们要在海拔3500米的纳赤台兵站驻守310天。每周周一到周五,兵站规定战士们每晚只能有3个小时时间和家人通话视频。图为重庆籍苗族战士罗超每晚和女朋友视频聊天时,脸上都会绽放出无比幸福的笑容。

  纳赤台兵站的首要职责,是为入藏出藏部队提供后勤保障,作为一名战士,谁不想扛枪,但我们,却成了抡着大铲的“伙头兵”。

  兵站的每一名战士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每逢过往的部队在纳赤台兵站休整,在为他们做好晚饭,安排好住宿后,总会有几名战士借着夜色,悄悄溜到一排排战车前,先是来回细细打量,然后把脸贴近窗口,把目光投向里面的各种装置,此刻,他们的内心是自卑的。

  同样是兵,为什么自己成了一个抡勺弄铲的“伙头兵”?

  在我们离开的那天早上,兵站战士6点便已起床,为我们炸好油条。

  那是2015年7月的一天,从头天午后2点直到第二天凌晨6点,纳赤台兵站的战士们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为1000多名演习官兵安排好住宿,做好晚饭和早餐,清晨,他们目送一辆辆战车离开兵站,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房。

  在楼道的墙壁上,贴着一张红纸,周庆华上前细看,这是一份感谢信,满满两页纸上,写了许多话,有的夸饭菜做得好,有的说下次见面当面道谢,有的为他们的辛劳点赞……

  但当看到“在纳赤台,有一种家的温暖”时,一股暖流从他眼里倾泻而下!

  同样是兵,有扛枪的,就会有抡勺的,你们再牛,也得吃我们做的饭,不管是哪种兵,只要干的好,就不会被埋没。直到那一刻,周庆华才感到自己心中的憋屈彻底释然了。

  4月的纳赤台,东边的几眼泉和河边枯黄的草滩,算是方圆数十里数得出的风景。

  刚刚修完婚假,一级士官崔建广拦不住执拗的妻子,只得带着她上了纳赤台。每天黄昏,我们透过营房2楼的窗口,总能看到小两口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向河边走去,在茫茫戈壁上,蜜月的底色显得如此苍白,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被包裹在寒风中,被无际的莽原幻化成一个点,这里没有如歌的行板,也没有西去的雁阵,甚至连一抹绿色都是渴望而不可得的。

  

  纳赤台兵站是没有春天的,唯一能称得上风景的,就是昆仑河畔的那一片黄草滩,每当家属来探亲时,战士们能带他们去逛逛的地方只有这里。图为战士崔建广的新婚妻子郝文静,在婚假过后,执拗的跟着丈夫来到纳赤台兵站。

  即便如此,崔建广和妻子郝文静的牵手,在纳赤台兵站其他战士的心目中,仍是一种奢侈的甜蜜。

  我们曾随口问周庆华,你的妻子来探望过你吗?他苦笑着摇摇头,孩子一岁多了,才见了第一面,到三岁的时候,记得休假回来踏进家门,见到他,儿子惶恐的回头喊道,妈妈,妈妈,手机里的人回来了,周庆华边说边憨厚地笑,但眼眸分明蒙上了一层泪光。

   血性——纳赤台兵站的精神柱石

  和我们在会议室聊天的小伙子们,有来自山西的、河北的、四川的、重庆的、贵州的、山东的……兵龄最长的16年,最短的只有3年,不知为什么,这大大小小的战士们,都有一种纳赤台情怀。

  20岁的河北保定兵李佳,今年2月被调到格尔木市区里的大站站部,当了一名业务战士,按说这是一件让大家分外羡慕的事情,“但这小子却天天晚上打电话骚扰我,喊着闹着说一定要调回纳赤台兵站,这不,没过10天,就又回来了,人人都说他,有‘病’!”战友翟璞华颇有些无奈地说道。

   纳赤台兵站的温棚四季如春,墙壁上的青藤和油绿的蔬菜让罕见绿色的兵站生机盎然。每当战士们心情烦闷时,看到绿植,心境便会得到些许平复。

  纳赤台兵站的温棚四季如春,墙壁上的青藤和油绿的蔬菜让罕见绿色的兵站生机盎然,坐在休闲区的藤椅上,旁边就是贴着瓷砖的鱼池,里面既有昆仑河里的蛇板鱼,又有观赏的锦鲤,这些锦鲤,都是每年休假或去格尔木轮训的战士们,买来装点鱼池的,这一做法已成了纳赤台兵站一条不成文的惯例。

  因为在纳赤台兵站,每名战士每年平均休假仅有50天,这就意味着一年中,他们要在兵站工作生活足足310天,从周一到周五,每天晚上手机只能用3小时,和家人朋友通通话视视频,便会被班长收走。

  常年与戈壁为伍,与风沙作伴,他们都能忍,但在纳赤台,最难忍的就是孤独,照崔建广的话说,战友们相处大都超过了5年,放个屁都能闻出是谁放的。

  孤拔高绝的纳赤台兵站对于别人,可能只是一座站,但对于兵站的每一名战士而言,却是一座精神坐标。

  周庆华将手指向窗外那座黝黑陡峭的大山,“在山顶你们能看到什么?”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我们并没有什么惊异的发现,“你们再仔细瞧瞧”,于是我们凝神细看,的确,一面米粒般大小的红旗在山顶若隐若现。听战士们说,这面旗在山顶上已整整伫立了10年。

  原来,这面旗是有血性的,它是纳赤台兵站——“吃苦不怕苦,缺氧不缺志”的精神柱石,那是4月13日周六早上10点半,周庆华带着魏强、孙海波、莫龙翔等6名战士,悉心叠好红旗,揣着签字笔,再次登上营房对面这座高度500多米的大山。

  因为山顶上的那面旗已被风吹烂,习惯于一走出营房就抬头看看它的战士们,因为看不到那抹红色,如同丢了魂魄,为此,他们必须重新插上一面旗。

  尽管周建华一再叮咛爬山时要慢,但战士们依然暗地里较着劲,仅用一个半小时,便爬上了几近垂直的崖壁登顶,山顶的海拔高度是4030米,他们仅逗留了20分钟,因为寒气迅速掏空了他们体内的热气,狂风让大脑开始慢慢失去意识。

  

  向插在在海拔4030米山巅的这片红旗——敬礼。

  下山前,大家在旗上一笔一划地签上名字,然后并肩站成一排,在劲风中,向着红旗——敬礼。

  这面旗,是兵站屹立不倒的精神坐标;这面旗,是战士们铁骨铮铮的军人本色;讲述故事的时候,我们分明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泪光,同样,我们的眼中也噙满了泪水。

   青海境内12个兵站中,仅有纳赤台兵站荣获“高原红旗兵站”荣誉。图为副站长周庆华特意为我们展示,在他们心中意义非凡的这面锦旗。

  之前,在兵站荣誉室,屋内的两面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牌和锦旗,战士们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那面原解放军总后勤部授予的“高原红旗兵站”荣誉称号,除了纳赤台兵站,青海境内其它11座兵站,再未获此殊荣。

  这让我们对荣誉有了另外一种理解,在纳赤台兵站,每一名战士执念于这面墙上的种种荣誉,就像营房外,那几颗有着十几年树龄的杨树,这是退伍老兵栽下的,但一代代士兵,精心呵护着他们,如同呵护自己的生命,这是从纳赤台到唐古拉山口近600公里的青藏公路上,你所能看到的仅有的几棵树。

  同样,纳赤台兵站的每一名战士视这些荣誉为生命,在他们眼中,这些荣誉不是虚无的,而是实在的,是对高寒孤绝毫不妥协的精神褒奖,是对青藏公路数十年守望的信念回报。

   忠诚——纳赤台兵站的精神归宿

  在兵站,战士们情绪的高峰和低谷可以用三个“最”来概括,最渴盼休假,最期盼下格尔木,最厌烦闲而无事,于是,在没有后勤保障任务的时候,他们会想尽法子,打发自己的空闲时间。

  他们会把所有战士组织起来,两人一组,抬着竹筐,来到昆仑河边捡石头,然后把它们扛回兵站,认真细致地分拣出大小相同,形态各异的昆仑石,然后打好水泥基础,将一粒粒石块染成红色,精心镶嵌出“吃苦不怕苦,缺氧不缺志”这十个大字。

  兵站营房后,有这样两条鹅卵石小道,一条通向温棚,一条通向晾衣间,踩在这两条小路上,低下头,你会看见这样八个大字——诚信可靠,诚实守信。

  自上世纪60年代青藏公路沿线兵站建立至今,驻守兵站战士们的营房先后经历了4代,第一代是帐篷,第二代是地窝子,第三代是砖瓦房,第四代是楼房。图为第二代营房——地窝子。

  其实,纳赤台兵站整个营区并不大,但处处可见战士们别出心裁的“创意”,一块写着奉献二字的奇石,两排迎宾的杨树,温棚里的常青藤壁,休闲观赏区的绿植与鱼塘……在种活一棵树比养活一个孩子还要难的纳赤台,在雪峰横亘,戈壁绵延的“生命禁区”,战士们并没有降低精神层面的追求,每一个创意,都像种在他们心里的一颗愿望树,久而久之,它们渐渐变成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能阻挡寒风,能抵挡孤独,能抗拒命运。

  远远看到营房外墙上“纳赤台兵站”这五个如斗般的大字,对行进在青藏公路上的每个人而言,无疑是漫漫长路上可以驻足的港湾,如同漫漫长夜里指引方向的一座灯塔。

   只要战士们的家属来到兵站,总要到厨房里去帮帮厨。

  那还是在2010年11月的一天,寒风恣意肆虐,冰雪万里尘封,顶着狂风,杂勤班班长张涛涛和战友推着小车,穿过马路去倒垃圾。

  对牧人而言,南坡下雪赶羊北坡,远处,隔着一条大河,一个牧民正驱赶着羊群过桥,不料拥挤的羊群中,有两只落水,羊是牧民的命根子,此刻牧民便顾不上自己的命,眼见他跳下河去捞羊,怕他有闪失,张涛涛急忙丢下小推车,一面让战友去兵站喊人,一面拼命向河边跑去。

  11月的昆仑河冰冷刺骨,下了水,一但大腿抽筋,会要了人的命。

  牧人一入水,便被卷入湍急的河流,想都没想,张涛涛也跟着跳进河中去拽他,尽管两人缠在了一起,依然抵挡不住水流的巨大冲击,一路浮浮沉沉向下漂去。

  如果不是拎着铁锹,提着绳子的战士们及时赶来,两个人的死——是注定的。

  幸运的是,他们获救了!

  几天后,一个人和两只羊站在了兵站门口,那个人大声喊叫着,引来一群官兵查探究竟。

  待问清来意,战士们都笑了,原来是几天前获救的牧民,赶着羊来报答救命之恩。

  “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是羊,我们绝不能收,这会违反纪律。”兵站领导坚辞不受。

  “羊不进去,我今天不会走。”牧人也是铁了心。

  就这样推来搡去,折腾了半个多小时。

  令战士们万万没料到的是,牧民一转身,弯腰按住羊,从怀里抽出一把刀,径直刺进羊脖下的动脉,当刀抽出来的那一刻,殷红的鲜血喷向大地。

  战士们惊呆了,脸上的肌肉抽动着,怔了半晌,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一起奔向这个淳朴的牧民,大家紧紧抱在一起,久久地,久久地,不愿松开……

  听完这个故事,透过泪水,眼前战士们的脸,渐渐变得模糊,沉思半晌,我们恍然发现,这座兵站原来是有灵魂的。

  

  图为纳赤台兵站的“全能战士”费盼盼,正在悉心查看锅炉运行情况。

  是的,纳赤台兵站是有灵魂的。对每一个战士来说,有一天离开部队,会成为他们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

  悲情,永远是茫茫戈壁的主旋律,肝胆,永远是昆仑祁连恩义相照的战友情。

  那一年12月,服役16年的四级士官冀云生转业了,离开的头一天晚上,战友们把酒送别,杯杯一饮而尽……第二天清晨,一支队列,从兵站大门一直排到营房门口,背着背包,一步一步走出营房,冀云生和战友们一个一个握手,战友们一个一个向他敬礼,泪水顺着他们的面颊默默流淌,在接受了最后一次敬礼后,他大步走向公路,猛然,他甩掉背包,慢慢转过身,抬头向着纳赤台兵站这5个大字,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走向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