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贵州毕节留守儿童:有学生每天走几个小时上学

24.09.2015  18:52

  8月4日,毕节,纳雍县勺窝乡中心村两名留守姐弟被发现在家中遇害,分别是家中15岁的二姐张某钰、12岁的弟弟张某海。

  6月9日,毕节,4名留守儿童在家中喝农药中毒身亡。

  3年前的2012年11月19日,同样是毕节,5名留守儿童被发现在垃圾箱生火取暖时闷死。

  ……

  “毕节,又是毕节!

  为何毕节这片土地上不断发生留守儿童的悲剧?

  为了解开这个疑问,北大法学院研究生余礼请决定带领他的团队去一趟毕节。

  在地图上测算,从北京大学到毕节的直线距离有2335.7公里。

  北京西到贵阳,硬卧,26小时;

  贵阳到草海,硬座,6小时;

  草海到迤那,无座,1小时;

  迤那到牛棚,小巴车,30分钟;

  牛棚到营山小学,小巴车,30分钟。

  花费36个小时,转了4趟车,行程2600公里,余礼请组织的“润知计划公益行”一行10名北京大学的学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贵州省毕节地区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牛棚镇营山村,这是一个地处云贵川三省交界深处的小村子。

  有的学生,每天要走几个小时山路到学校

  此行数千里,除了调研留守儿童生存状况,这些志愿者的另一目的是要给营山小学的学生建一个“图书馆”。

  余礼请的旁边总是有一位“军师”——北大考古系研究生胡文怡,她负责这次贵州行的策划和组织工作,这位戴着黑框大眼镜、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从外表看,还像个稚气未脱、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与他们聊天的过程中,记者得知此行要建的图书馆是他们建的第七个,也是距离北京最远的一个。

  “这次行程光所有人员的路费加起来就要1万多元,是我们最奢侈的一次。”带过4次团的项目成员、北大经济学专业研究生丘金海对花“公家”的钱,显得很吝啬。

  以往的几次出团,无论是去河北秦皇岛、河南,还是去陕西榆林或富平,他们都是坐硬座往返,住的都是学生宿舍。

  抵达牛棚的第二天清晨6点半。

  浓浓的晨雾慢慢散开,沉睡的牛棚镇渐渐苏醒,志愿者借宿旅社的老板、老板娘和服务员开始忙活起来,旅社旁边的羊肉粉店铺飘出一阵阵夹着香味的蒸汽,路上几名学生背着书包向不远处的牛棚镇中心小学走去。

  志愿者一行吃过早餐,从旅社出发,沿着牛棚镇修往各村的盘山公路,行驶不到半个小时,汽车停在了一个山脚处。

  “这就是学校。”给我们当司机的营山小学校长岳恒说。

  眼前的这所学校没有围墙、没有传达室,操场上、教学楼的走廊上站满了面带羞涩表情的学生。

  岳恒介绍,这所位于海拔2300多米高原上的小学,全校现有学生396人,教师共17人。严重失衡的师生比,导致一个教师往往会兼授数门课程。

  学校四面环山,交通闭塞,许多学生每天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学校。“有的学生,早上4点多就要从家里出发。

  恰逢课间,看到一伙陌生的面孔来到学校,孩子们纷纷好奇地跑来围观,但却又不敢走上前来。

  直到看到志愿者们打开包裹,拿出崭新的五颜六色的图书,孩子们才敢略微凑上前来,一探究竟。

  虽然漫长的旅途使得志愿者们看起来略显疲惫,高原强烈的阳光照得大家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是孩子们对于知识的渴望以及对书籍的热爱使得志愿者们精神抖擞,充满干劲。

  大伙纷纷拆开包裹,组装桌椅,粘贴壁纸,编码图书……

  看到哥哥姐姐在阳光下大汗淋漓,在一旁围观的小孩子们也跃跃欲试,纷纷过来帮忙。

  孩子们分成三三两两的小组,互帮互助,共同完成椅子的组装。

  孩子们个头虽小,手却很巧,组装椅子的速度很快。

  不到半小时,十几把椅子全部组装完毕。在场的志愿者及老师们不禁竖起大拇指为他们点赞。

  孩子们的脸上也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有的学生父母外出,半年不和家里联系

  “图书馆”的工程进度近半,留守儿童的实地调研才刚刚开始,几位志愿者和记者一起对学生开始进行家访。

  营山小学的孩子们大多居住在海拔2400多米的地方,并且居住地零零散散。

  山路崎岖,从山脚下的学校盘旋而上,走了十几分钟,记者一行便已是气喘吁吁。

  天下着蒙蒙细雨,被雨水打湿的土地使得孩子们回家的路更加步履艰难。

  然而,孩子们每天都要徒步走这样的道路上下学。

  约一个小时的跋涉后,终于来到了营山小学二年级学生朱博磊的家。

  眼前的这一居所让人顿感心酸:土质构造的两层旧房子,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面一片漆黑,屋顶遍布蜘蛛网,除了悬挂在一旁的腊肉,屋内再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

  堂屋的墙壁上面,有一串只看得清前3位数字的手机号码,后面的数字已经模糊不清。

  朱博磊告诉记者,这是妈妈的电话号码,自从年初爸爸和妈妈进城打工之后,便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过。

  说着说着,他的眼角有些湿润了。

  10岁的朱博磊和8岁的弟弟朱博鑫住的床铺在阁楼,需要顺着木梯子爬上去才能看到。

  阁楼里没有灯,里面一片漆黑,借着手电筒的光可以看见,被子、床单和破旧的书籍裹在一起,一片凌乱,床铺的尾端还散放着一袋陈年玉米。

  床铺的下面是猪圈,显然,忍受猪圈散发出的刺鼻气味对于他们来说,已习以为常。

  虽然孩子们的父母都在外打工,并且家境拮据,但是家中的爷爷奶奶在收入微薄的情况下还是希望孩子们可以继续完成学业。

  与朱博磊一样,四年级学生朱江会和她的3个弟弟妹妹也是留守儿童。

  朱江会家的房顶上盖着一层茅草,推开老旧的木门,一股动物的粪便味扑鼻而来,眼前占地约50平方米的院子内,年迈的奶奶正在赶着几只母鸡进笼,系着围裙的朱江会熟练地将两头牛赶进牛棚内。

  踏入院子,脚下一阵松软,低头一看,鸡屎、狗屎、猪粪、牛粪便地都是。

  院子的角落,一堆锈迹斑斑的钢筋引起了记者的注意。

  朱江会的爷爷告诉记者,这是朱江会的爸爸前几年运回家的,“打算留着修房子的时候用”。

  因为要赚钱修房子,朱江会的父母常年外出打工,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

  今年春节后,父母再一次外出打工,爷爷每天守着家里的那部老旧手机苦心等啊,盼啊,朱江会和几个弟弟妹妹也望眼欲穿。然而,半年时间过去,他们也没能等来朱江会父母给家里打来的哪怕一个电话。

  14岁的朱江会长得精瘦精瘦的,除了干活,一言不发。

  小弟弟朱江超尽管已8岁,但说话很吞吐,咬音也很不清晰,嘴巴里面好像永远含着一件硬物一样。

  12岁的老二和10岁的老三,无论记者问及什么,也和姐姐一样——不愿意回答一句。

  “这样的留守儿童,我们最害怕出现心理问题。”余礼请对记者说,“父母家庭教育的缺失,让这些孩子呈现出孤僻、内向的性格特征,如果持续这样下去,这几个孩子的心中,难免会留下心理创伤。

  在营山小学提供的一份“农村留守儿童花名册”上,一共有20个孩子的爸爸妈妈外出打工。

  然而,据记者调查,这一7月初统计出的数据有一定的“水分”——父母均外出打工的朱江会和她的3个弟弟妹妹的名字就没有在这份花名册上,五年级班上66个学生中,进入花名册的学生只有1个,而据学校一位教师告诉记者,实际上该班至少有3个学生的父母都外出打工。

  负责营山小学留守儿童工作的教务主任卢芳丽告诉记者,班主任会用这一花名册给予这些孩子更多的关心和照顾。

  比起需要班主任特殊照顾的留守儿童,五年级学生朱锦窕则要“幸福”得多。

  走进朱锦窕家,记者的第一感觉是,相比朱江会家,这个“”的氛围显然更加浓厚,家中的客厅还摆设有电视机、沙发等家具家电。

  得知我们要来家访,朱锦窕的父亲朱江宁和母亲王秀芬丢下锄头从地里赶回家中接待。

  朱江宁告诉记者,他是中专毕业,曾在营山小学当过代课教师,在当地也算是比较有文化的人了。

  在“文化人”父亲朱江宁的辅导下,朱锦窕和他的两个弟弟的成绩在班上排名都比较靠前。

  但是,记者走访发现,像这样“健全”的家庭在当地并不多见。

  有的家庭要么是爸爸出去打工,妈妈带着孩子留守;要么是妈妈出去打工,爸爸带着孩子留守;要么是爸爸妈妈都出去打工,孩子们跟着老人留守。

  四年级学生朱美艳的父亲在外面帮别人盖房子,母亲在家种玉米、洋芋。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尽管已经14岁,但朱美艳的个子只有1.1米左右,沾有黄泥土的鞋子显得比鞋里的脚要大很多,鞋子里面连双袜子也没有。

  “要是统计父亲或母亲一方外出打工的学生,人数多得可能要过半了。”学校一位教师向记者透露。

  王秀芬去年6月曾跟随亲戚一起到浙江的一家砖瓦厂打工,从出发到回家,前后不到3个月的时间,她就给家里带回了近7000元的收入。

  这对家里来说,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要知道,如果不打工,一家人光靠种玉米和土豆,一年到头只能攒下5000元。

  尽管打工比在家务农赚钱多多了,但是,王秀芬不忍丢下朱锦窕三姐弟不管,去年回家后,就再也没出去过。

  出去打工,能给家里带来更多收入,但要以牺牲陪孩子成长为代价;在家务农,则要忍受贫穷的生活境遇。

  朱江宁说,他打算过段时间也出去打工,“挣点钱补贴家用”。

  “再也不能帮学校申请‘爱心包裹’了

  两年前从湛江师范学院(现岭南师范大学)毕业的曾晓纯,已经在营山小学支教满两年。

  得知曾老师要走了,学生光永给她送来了两棵核桃树苗,要她带回广东的家里栽下。

  光永曾是曾晓纯带的班里最调皮的学生,一年前班上一次植树活动中,光永捣乱,折了一棵核桃树苗,这次给老师送树苗,显然,是在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做的检讨,虽然有些迟,但曾晓纯还是很感动。

  能看得出,学生们很舍不得曾晓纯。

  曾晓纯也值得学生如此爱戴。

  短短两年间,为了帮这里的孩子争取慈善支持,曾晓纯上网查阅了大量资料,填了无数表格,向慈善机构寄了无数封申请书。

  小到学生上体育课用的篮球、乒乓球、呼啦圈,大到校长、教师赴省外培训的名额,以及人手一个的装有画笔、棉衣、鞋子的“爱心包裹”等,都是曾晓纯通过手中的笔、一封封信或一台电脑为学校争取的。

  然而,曾晓纯认为,仅靠公益项目只能解决一些表面问题,“缺乏持续的解决办法,当地政府还需给力”。

  在朱江会家家访时,正赶上营山村村长朱勋旭带着村干部挨个家访登记留守儿童相关信息。

  “我们是7月2日接到的上级通知,要我们进行排查,排查之后,再看看政府能不能给这些留守儿童一些帮助。”朱勋旭说。

  5名孩童闷死垃圾箱后,毕节市委、市政府表态,设立留守儿童关爱基金,市、县(区)财政每年拿出经费约6000万元用于保障留守儿童的学习和生活。

  4个孩童的服毒自杀让当地相关负责人加强了相关工作,但是,具体的措施落到这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孩童身上,尚需时日。

  “孩子们,你们喜欢读书吗?”一名北大志愿者问营山小学的学生。

  “喜欢!”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本已斑驳的墙壁在志愿者们的“魔术”下,变得焕然一新。

  图书室呈淡黄色的温馨格调,图书一本本整整齐齐地按照类别摆放在书架上面。黑板上悬挂着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

  经过两天努力奋战,志愿者们将一个破旧不堪的约20平方米的房间改装成了一个容量900多本适龄图书的图书馆,可供30人同时阅览。

  还未等志愿者们将桌椅摆放完毕,孩子们就一团团挤在教室门口,睁大双眼期盼着可以早一秒进入图书馆。

  牛棚镇营山小学终于有了自己的图书馆。

  虽然孩子们还未接触过电脑,也没见过飞机,但是他们可以徜徉在书籍中涉猎感兴趣的知识,发掘外面的世界。

  “我不知道从经济上,该怎样帮助这些孩子,但是,我知道,如果给孩子们建一个‘图书馆’,带他们走进知识的殿堂,或许他们的心灵能得到润泽。”余礼请对一旁的记者说。

  两年支教期满的曾晓纯,将自己的行囊进行了打包,站在学校教学楼二楼的走廊上,深情地望着操场上奔跑的学生的背影,轻声对记者说,“再也不能帮他们申请‘爱心包裹’了”。

  尽管曾晓纯知道,被村里人称为“懒汉树”的核桃树苗适应性很强,不怕干、不怕冷,好养活。

  但是,离开营山小学的那天早上,曾晓纯还是决定不带永光送的那两棵核桃树苗回广东,“在我老家,这样的树肯定长不大,还是把它留在营山,让它陪这里的孩子一起长大吧”。 ■记者 王强 实习生 马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