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西藏历史进程中的两座丰碑

27.11.2014  17:00
        2011年,是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1951年,中央人民政府与西藏地方政府达成了和平解放西藏的“十七条协议”,开启了元代以来中央与西藏地方关系史上的新纪元,谱写了中国民族关系史上的新篇章。而今,历史的车轮又向前迈进了一个甲子。际此时刻,那些洞悉时代潮流、站在时代前端,为西藏地方在祖国统一的进程中做出重大贡献的历史人物,尤其值得我们缅怀和纪念。正所谓鉴古知今、知人论世,就其时代精神和历史业绩而言,活跃于13世纪的萨班·贡噶坚赞与不久前逝世的阿沛·阿旺晋美,堪称一先一后、遥相辉映的两座丰碑。

  一、萨班·贡噶坚赞

  萨班·贡噶坚赞(1182—1251年),是藏传佛教萨迎派首领萨迦五祖中的第四祖,以学富五明而被称作“班智达”,简称“萨班”。1216年,当他继其伯父担任萨迦寺座主时,相互争雄的西藏佛教各派势力,面临着同样一种严峻的局势:伊斯兰文化从北、西、南三面向西藏靠近,蒙古势力以迅捷的速度开拓领土。1227年,成吉思汗彻底灭亡西夏,给西藏的政教首脑们以巨大的震动。西夏王朝与萨迦派关系密切,其屡遭兵燹、最终灭亡的命运,促使萨班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归附强大的蒙古以发展自己的事业,对人对己均有益处。他在其哲理诗集《萨迦格言》中,曾训诫世人应当依靠伟大人物、顺应时代潮流,以取得事业上的成功。1240年,蒙古兵锋出人意料地深入卫藏,重创距离拉萨不远的热振寺。这次试探性的军事进攻,迫使西藏各派势力不得不联合起来共议对策。宗教声誉隆重、富于政治经验的萨班,被推选前去同蒙古接触以决定西藏的去向。

  1244年,蒙古皇子阔端经过多方调查和权衡,决定迎请萨班前来西北重镇凉州,商讨吐蕃诸部的归附事宜。突破藏传佛教各派教主不离开西藏的惯例,需要无畏的政治勇气和可贵的献身精神。萨班是积极入世,有着明确责任感的哲人。面对质疑和劝阻的声音,他毅然以“为饶益众生有情而决定前去”作答。经过近两年的跋涉,终于1246年抵达凉州。在凉州与各方人士的接触和见闻,深化了萨班对天下大势的思考和理解,坚定了他“祸福均无悔意”、归附蒙古汗国的决心。1247年,萨班与阔端在凉州举行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会晤,避免了蒙古对西藏进行大规模军事征伐的可能,奠定了此后西藏辖于元朝中央、纳入中国版图的政治基础。此间,他撰写了著名的《致蕃人书》,对当时的政治局势和西藏的应对举措作了精辟的阐述,反复晓谕群龙无首的卫藏各地头目,归附虎踞北方、铁骑四出的蒙古王帐。这份致西藏僧俗首领的公开信,是推动西藏上层与蒙古王室建立联系的第一份重要文献。至此,西藏跟随时代步伐参与了蒙元王朝建国的雄图,萨迦派也缘此逐渐跻身于全藏各派的首席。

  萨班远赴凉州之前,曾以萨迎派教主的身份,对内部事务作了妥善布置。他深知继承人才能和威望的重要性,因此带两个侄子八思巴和恰那同赴凉州,不仅仅将其作为萨迦一派僧俗两途的继承人加以培养,而且更有深层的考虑。八思巴既在教法上得到萨班的亲炙,又在阔端宫廷积累了政治经验,延续和发展了萨班所开创的事业。1253年,八思巴和恰那兄弟二人在六盘山与忽必烈会晤,进一步巩固了西藏在蒙古汗国和大元王朝中的地位。八思巴是忽必烈一家密教信仰的启蒙者,又在人事多变、筹划大事之际始终跟随忽必烈,因而日渐受到亲礼。忽必烈仿照西夏制度,封八思巴为大元帝国掌握政教大权、领宣政院事的“帝师”;还通过联姻的方式,以恰那为元朝咐马,封为总理全藏事务的“白兰王”。终元一代,帝师职位由萨迦款氏家族及其门徒世代承袭。萨班伯侄及其家族,为元代统一多民族国家的构建,以及各族之间的交流和认同,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

  二、阿沛·阿旺晋美

  阿沛·阿旺晋美(1910—2009年),是著名的藏族爱国领袖、卓越的社会活动家、西藏自治区的主要缔造者。早在青年时代,他便受到爱国进步思想的影响。进入贵族行列之后,先后担任孜本、噶伦、昌都总管等要职。近代以来的西藏,饱受西方势力的侵略和历次政潮的冲击,中央与西藏地方的关系,以及藏族内部、藏汉之间的团结,均受到严重的破坏。1949年,在新中国诞生的形势下,甘、青、川、康、滇各省的藏区纷获解放,西藏的解放成为实现国家统一的关键步骤。在当时的西藏地方政府中,所谓“西藏独剑”的呼声甚嚣尘上:一方面主张扩军备战、迎击解放军,另一方面准备向英、美等国请求政治支持。对此,阿沛不顾个人安危,以孜本身份提出反对意见,坚持西藏属于中国的一部分,力主“只能谈判不能打仗”,得到忧心西藏前途的官员的支持。他还多次向十四世达赖喇嘛及西藏地方政府报告,请求委派代表同中央政府和平谈判。

  1950年,中央政府提出和平解放西藏的方针,阿沛也于同年被任命为昌都总管。此前,他曾向噶厦和摄政提出“一路东去,溯水寻源,找解放军谈判”的建议,然而未获批准。在前往昌都的途中,他目睹了扩军备战给百姓造成的困苦。昌都战役打响之后,他更是敢于担当,积极派人与解放军接洽谈判。此后昌都重镇的解放,为西藏的和平解放铺平了道路。1951年,西藏地方政府派出以阿沛为首的5名全权代表,在北京与中央政府的代表李维汉等举行谈判,最终签订了《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简称“十七条协议”)。“十七条协议”的达成,进一步解决了西藏地方的政治地位问题,推动了达赖、班禅两大活佛之间团结局面的实现。1954年,正所谓“万方乐奏有于闻”,阿沛与西藏其他代表赴京出席全国第一届人大,并当选为国防委员会委员。此后,他又经历了多次复杂局面的严峻考验,并担负起筹备建立西藏自治区的重任。1965年,西藏自治区宣告成立,阿沛当选为第一任主席。此后,他还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阿沛长期担任西藏自治区的主要领导职务和国家领导人,为西藏发展和民族工作倾注心血,参与和见证了新时期包括藏族在内的中国各民族经济社会的变革。

  有如萨班·贡噶坚赞一样,阿沛不仅以个人的作用推动了历史的进程,而且将家族使命与民族道义紧密结合在一起。1935年,他以阿沛家族继承人的身份进入贵族行列。此后,可以说亲历了西藏地区的历次重大事件,坚定了爱国进步的政治立场。笔者曾为阿沛充当翻译,并多次向他请益,他的赤子情怀和精神境界,实在令人钦敬。他的夫人阿沛·才旦卓嘎,热心于参与公共事业和社会活动,是一位倾心西藏妇女儿童事业的巾帼楷模。阿沛共有12个子女,毛泽东主席曾幽默地称赞他“对西藏工作有贡献,对发展西藏人口也有贡献”。他的子女如今大都从事民族工作或参与民族事务,以其所学积极回馈和服务社会,继续为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的事业贡献力量。

  三、简短的结语

  萨班·贡噶坚赞与阿沛·阿旺晋美,所处的时代和平生的经历纵有不同,但均有一种“观乎人文,化成天下”(语出(易经》)的胸怀,并且持守“滴水虽微,入海不涸”(语出《萨迦格言》)的信念。他们敢于在历史的关头,以其政治远见和智慧引领西藏人民,积极投入国家统一、时代进步的大潮之中,因而受到后人广泛的尊敬和长久的怀念。在萨班与阿沛身上,深切的历史使命感和强烈的时代责任感,以及对于西藏的未来、祖国的统一所建立的业绩,诚可谓是一脉相承。这种相隔几个世纪的“异代同符”,是一种根植于民族情感和国家道义的文化契合,也是他们留给后世最可宝贵、垂之不朽的精神遗产。

 

 

 

文章来源:中国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