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日报】青海印象·生态之美系列:尕斯湿地的鸟语

14.12.2015  23:24
      二十四年前,在乘坐三天长途汽车后,我自西宁来到茫崖花土沟参加工作。工作之余,借上老工人的摩托车,去尕斯库勒湿地捡野鸭蛋、采野蘑菇、捉野鸭子,自然是我们这些十八九岁小伙子们最热衷的事情。跑的次数多了,便和周边牧民有了交往,再去的时候,常常给他们捎带些蔬菜和日用品。有时玩得晚了、累了,索性在帐房里住上一晚,牛羊肉大快朵颐,酥油茶、青稞酒不醉不归。现在回过头来想,与湿地及鸟儿的不解之缘,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拍摄记录尕斯湿地的鸟类,并没有什么特別的起因,感觉对野生鸟类的兴趣是与生俱来的。有了工资收入后,就逐步购置望远镜、照相机、迷彩服、伪装网等所需装备,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直至今天,观鸟、拍鸟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项内容。每当独自坐在尕斯湿地聆听鸟声,便感到自己和雪山、草地、蒙古包以及成群的牛羊融为一体,心情无比地轻松和愉悦。

      尕斯库勒湖像一面镜子般镶嵌在昆仑山脉祁漫塔格峰下的草原上。作为方圆几百里荒漠戈壁中惟一一片较大面积的天然绿洲,这么重要的地理位置,自然而然成了候鸟们繁衍、休憩、补给的天堂。按照著名作家、文化学者甘建华先生的说法:“我原来只知道尕斯库勒盆地有斑头雁、灰雁、天鹅、黑颈鹤、野鸭等20余种鸟类,王小炯却拍到了环颈鸻、戴胜、反嘴鹬、白尾鹞、鸬鹚、灰椋鸟、粉红椋鸟、蓑羽鹤等160余种鸟类在此栖息。

      观鸟、拍鸟是非常艰辛的,不论酷暑还是寒冬,每一次外出拍摄都有挑战性。为了记录到鸟类在野外最自然的生存状态,我们这些“鸟人”都要静静地蹲守,不管太阳有多么火辣、蚊虫有多么密集、寒风有多么刺骨,如果能拍到珍稀的鸟类,拍到精彩的瞬间,拍到鲜为人知的鸟类故事,那再多的辛苦,也会化作嘴角的一抹微笑。

      前年秋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片灌木丛中,观察到了中国稀有鸟类红胸姬鹟的踪迹,这对鸟类爱好者来说,无异于中了大奖。为了记录到清晰生动的图像资料,与另外一位鸟友连续5天驱车前往该地区守候拍摄。怎奈这片灌木区实在太大,始终没有拍到满意的照片,几次萌发收工回家的念头,但又不甘心无功而返。突然,天地间刮起了沙尘暴,简易伪装帐篷瞬间被风暴无情地撕破,两人只好死死地压住四个地锚,把破了的帐篷皮子裹在身上。两个多小时后,沙尘暴结束,天气转晴,两个“土人”从帐篷皮子里钻出来,相视而笑。正在这时,有悦耳动听的鸟鸣声传来,一只红胸姬鹟雄性成鸟站在灌木梢上,冲着我们这个方向歌唱。一阵清脆的快门声后,它又钻进了灌木丛中。朋友惊叹说:“太神奇了!它一定是被我们5天的守候和陪伴所感动,专门出来表演给我们看的。”是啊,鸟儿是最具灵性的动物,我也深信它是被我们不惧风暴的精神所感动才主动现身的。

      法国著名导演雅克·贝汉拍摄纪录片《鸟的迁徙》中说:“鸟的迁徙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常年在尕斯湖边观察拍摄迁徙路过的候鸟,看到一些鸟儿们的故事,真的让人震撼和感动,深切体会到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立冬前后,一只凤头麦鸡和一只金斑鸻结伴迁徙时在湿地停歇,遭遇一只灰背隼的攻击,金斑鸻受伤,凤头麦鸡不离不弃,奋起抵抗,最终在气势上战胜了灰背隼,救下了金斑鸻,这让我见证了两种不同的鸟儿之间,也存在着可以超越生死的伟大友谊。

      开春时节,一对漂亮的翘鼻麻鸭迁徙来到尕斯湿地繁育后代,十天左右就筑好了爱巢。正在相亲相爱的阶段,有一天,公鸭子却没有出现,不知是遭了什么噩运。母鸭子整天在鸟巢附近盘旋哀鸣,几天过去就羽毛蓬松神情萎靡。一个阴天的早晨,看到它静静地蜷缩在湖岸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让我了解了,鸟类中,不仅白天鹅之间有忠贞不渝的爱情,长着红鼻子的翘鼻麻鸭也是如此。

      六月初是湿地最具生机的时节,小生命纷纷破壳而出,灰雁妈妈领着七八个刚出壳没几天的孩子,在草地上晒太阳。棕尾鵟飞过来在它们头顶盘旋,伺机捕捉小雁去喂养自己的孩子,雁妈妈张开翅膀,把所有宝宝都罩在翅膀下,奋力挣扎抵抗,任凭棕尾鵟一次次擦身而过的冲击,自始至终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看到这样的场景,我们总会去驱赶棕尾鵟离开。尽管也明白如果鵟妈妈一直捉不到小鸟,鵟宝宝一样也会被饿死,自然法则就是这般毫无道理可言。

      常年奔走于湿地各处,感受自然、观察鸟类的同时,也经常被德都蒙古牧民朋友们的真诚、淳朴和热情深深感动着。莫合尔布鲁克村的西力吉力特,是我最早相识并且关系很铁的一位朋友。他是一个标准的蒙古汉子,结实的身板,稳重的举止,黑里透红的脸庞,无处不透着一村之长的威严。相互交流多了,他也十分重视湿地的生态保护工作,挨家挨户宣传保护环境、保护湿地、保护鸟类的意义。2013年繁殖季节,牧场芦苇荡中一对黑颈鹤产下两枚蛋。知道黑颈鹤是国家重点保护鸟类,并且被誉为“高原神鸟”,他便百倍重视,一连二十天守护在繁殖区域附近不肯离开,直到看着鹤宝宝破壳而出跟着大鸟出了巢,才安心地去镇上休息了几日,和家人团聚。我调侃道:“这黑颈鹤可比你家的牛、羊、骆驼待遇好多了。”他说:“鸟儿和牛羊一样,都是尕斯湿地孕育出的孩子,失去了和谐的大环境,谁的日子都会难过。”直至今天,我有时还会回想他的这番话,朴实的字句中,饱含着一位蒙古汉子对家乡滚烫的挚爱之情。

      老杨是西力家雇佣的牧羊人,看到我拍鸟,他也开始留心鸟儿。牧羊途中,看到戈壁滩上裸露于地表的鸟窝,便会走过去添上几根草,帮着伪装一下(这个看似友善的举动,实际上有可能导致鸟儿弃巢,后来我告知了他此举之弊)。有时捡到小鸭子、小鸟,也会放进草丛,帮助它们避开猛禽伤害的危险,并且每每遇到新奇的鸟类,就会第一时间打来电话通知我。

      今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正在午睡,被老杨的电话叫醒:“小王,一只黄色的鸟,非常漂亮,赶紧来!”听着他激动的语气,我一边收拾相机,一边在脑海里飞快地把这个季节有可能出现的黄色鸟儿过了一遍,莫非是金黄鹂?等我赶到那个地方,远远地就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半蹲在草丛中,用手给我示意着鸟儿的大致方位。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我赶紧架起长焦镜头,对准、测光、聚焦,终于看清楚了,真是一只非常艳丽的黄色鸟儿,不过不是我猜想的金黄鹂,而是一只比较常见的黄鹡鸰。为了不让老杨失望,我边拍边说:“真是一只好鸟,给力啊!”他蹲在旁边开心地笑了,点燃我递上的一根烟,深吸一口说:“我就觉得是个好鸟嘛!从来没见过这么黄这么艳的。”回到宿舍后上网,把故事与照片发给鸟友们共享,肃北盐池湾保护区的王老师戏谑道:“喜闻老杨传佳讯,牧场深处现倩影。响马(我的网名)绝尘忙不停,寻觅黄鹂见鹡鸰。”鸟友们都报以开怀大笑。当然也有很多次拍到好鸟,都是老杨和一些或远或近朋友们提供的“鸟情”,写下这一段,权当感谢他们。

      近年来,随着湿地保护力度不断加强,尕斯库勒湖周边的牧民,也都肩负起了义务护林员的职责,使得湿地鸟类种群和数量有了较大幅度的增长,也使我有机会拍到靴隼雕、琉璃蓝鹟、欧亚红尾鴝等十多个青海省珍奇的鸟类,并先后在《四川动物》等一些生物学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同时引起了中科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和青海师大生命与地理科学学院等科研教学单位,对尕斯湿地生态多样性研究的重视。陈振宁教授说:“你能够掌握茫崖季节性迁徙鸟类的科学资料,对青海省鸟类的分布和国内鸟类迁徙路线,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正是深秋,我又驱车来到湿地。尕斯库勒湖在蓝天下微波荡漾,泛起白色清澈的水花。灰雁和赤麻鸭都已换好了冬装,在天空中排成了行。日渐变黄的芦苇和芨芨草在湖边随风起伏,肥硕的牛羊散布在金色的海洋中自由徜徉,我加快了脚步,走在拍鸟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