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昆仑·高原汽车兵系列报道四】青藏线上的兵车轶事

14.11.2019  17:46

  英勇无畏的高原汽车兵们,在写满牺牲与功勋的青藏公路上,用自己的车辙,在世界屋脊印下了一行行“诗”。

  ——题记

  青海新闻网·青海新闻客户端讯(记者 樊永涛 报道)当“兵”与“车”两个字组合到一起时,你会想到什么?我会想到杜甫《兵车行》诗句,“车辚辚,马萧萧”,路上车轮滚滚,战马嘶叫,也会想到行驶在千里青藏公路上的汽车兵们。

翻越唐古拉山。图为陆军西藏军区青藏兵站部某汽车运输旅的战士们行进在青藏公路上。

  从西宁至拉萨,这条被各族人民称为“天路”和“世界屋脊上的苏伊士运河”的青藏公路自建成那天起,为祖国西南带去了繁荣,带去了安全和永固,连起了各族人民的团结友谊。也正是在这条全长1937公里的交通大动脉上,从修筑公路到输送物资再到兵站后勤保障,惊心动魄69年历程中,它始终一脉相承着这样一种精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顽强拼搏、甘当路石,军民一家、民族团结的“两路”精神。

   寂静的墓园

  这是一片稍不注意就会从眼中略过的墓地,茫茫戈壁滩中,整齐排列着一个个坟包。一个看上去并不华丽的大门,铁栅栏围墙,里面矗立着一座高出周围树木的纪念碑,上面写着“人民烈士永垂不朽”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安息的全是青藏高原上的异乡客。

图为格尔木的烈士陵园内牺牲的青藏兵站部烈士墓碑。

  这里是位于海西州格尔木市西郊的烈士陵园,埋葬着有因公牺牲、病故的和意外事故中丧生的解放军战士。每一座墓碑上都有一块长方形大理石板,上面写着碑文。碑文很特别,几乎是一种格式,上面是石刻的花草,下方是“某某某之墓”几个大字,不写职务,没有级别。立碑者不是死者亲属,也不是生前朋友,而是生前单位。这些墓碑前方,立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在‘拓线建线固线’中牺牲的青藏线战士永垂不朽”。

  青藏公路,是一条生命线,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条死亡线。自开通以来,780余名官兵长眠在雪山冻土中。2000多公里的青藏公路,平均每2.5公里就有一名军人倒下。上世纪70年代,由于青藏公路事故多发,官兵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50年代每年一个连、60年代每年一个排、70年代每年一个班。当年的情形可想而知。

  这里的每一座墓碑都是一枚军功章,都是一个故事。

  1984年,在高原奋战了10多年的某汽车团政委郭生杰,因肝硬化死亡,终年46岁,从发病到死亡,仅一个半月。

  某汽车团电影放映员李建军,探家归队的当天晚上,带着与战友重逢的喜悦,给官兵放电影。开机不久,他便静静地坐在放映机旁,永远闭上了眼睛。原来发生了突发性高原反应。

  某汽车团驾驶员成元生,执行进藏物资运输途中,夜宿两道河兵站。因车队多、兵站客房爆满,他睡在汽车大箱上。半夜时分,血压突然升高,导致脑溢血,猝然死亡。

  ……

  这一切都太残酷,残酷的如写在墓碑背后地悼词那般: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四年冬,一支共和国戎装子民奉命开进青藏高原,破更古冰天,战生命禁区,嚼千重苦难,伟岸之躯化金桥,浩然正气贯通途。四十五载(该碑立于1998年)排闼风霜,四千高路扪星抚月,创建空前伟业;驭铁马纵横地球之巅,舞油龙送暖雪域圣地,引电波勾纳八荒信息,抗灾险誉满华夏神州,固边陲铸就高原精神,舍六亲而惠亿万民众。

  生作人杰,死亦壮烈,将士贲志而殁,奉献殊高洁,牺牲尤义远!为昭其功,咏其志,继其业,兴其德,我部(现为陆军西藏军区青藏兵站部)将北郊现存二百八十先烈遗骨迁葬于此,修葺陵园,四时享祭,魂依昆仑托体高崖,慰藉英灵功垂国史,特立此碑铭志。

  埋葬在这里的高原汽车兵们,都带有同样的壮烈色彩,默默地血洒冻土,埋骨高原,用一个个生命的堡垒铸成了黑色省略号,充实着高原,仰望着昆仑山……

   被窝中的微光

  乍一看,皮肤黝黑,个子不算高,嘴皮干裂,说起话来嗓音如洪钟……这些丝毫都不会与30多岁的年纪联系到一起,更不会想到他是一个在冰天雪地中摸爬滚打了12年的高原汽车兵。

  没错,他的军旅生涯有12年是在青藏高原上度过的,这里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空气中含氧量只有内地一半,没有四季之分,有人开玩笑说,这里只有冬季和大约在冬季。可是,他活得却是那样滋润、壮实。从战士到班长、排长、副连长,他是沿着雪山路、戈壁滩,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上来的,今后还将继续走下去。一个农村娃今天佩戴上了上尉军衔,不靠其他,全凭他那宽阔胸膛里的一颗执着奉献的心。

  他叫邓旭东,某汽车运输旅上尉副连长。

  如果要问邓旭东为什么来当兵,他定会不假思索的回答,喜欢开车,当汽车兵就能开车。

指挥车辆的青藏兵站部某汽车运输旅上尉副连长邓旭东。

  部队有规定,新兵第一年不让开车,只能当驾驶员助手。这可愁坏了刚入伍的邓旭东,怎么办?他在班长面前积极表现,天天擦车洗车,这样一来,整个连队就数他的车最干净。不仅这样,他还用上了“死皮赖脸”的方法,硬是在班长面前磨了好几个月,班长说不过他,在行驶途中挑了一段路况较好的路让他过了过瘾。因为入伍前开过车,那次试手他也没让班长失望。

  邓旭东当兵第二年正是2009年,当时国庆60周年阅兵军乐团来他所在部队训练,喜欢音乐的他天天去军乐团旁看着学习,有一段时间下来,他竟学会了不少乐器的演奏。现在,他还会时不时在战友面前露两手。

  也就在这个时候,邓旭东可以独自驾车行驶在青藏公路上了,但他偏偏却选择了考军校。因为考上军校就可以一直呆在部队。可考军校并不容易,尤其是对邓旭东来说。当年他就是因为没考上大学,喜欢开车才来当的汽车兵。

  那段日子,邓旭东过的很充实。考军校他不敢告诉周围战友,怕考不上被人笑话,于是白天照常工作生活,晚上独自在被窝里学习。

  执行运输任务时,部队车辆每夜都有战士值守。邓旭东主动要求每晚凌晨左右去车里值班,有时还会主动替战友值班。这个时候,睡在车里的他,就会蒙上被子,拿出一个打火机,这个打火机尾部有灯,他就靠微弱的灯光,看一段,背一段。有时候困了,他就穿上衣服在路灯下学习。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在被窝微弱的灯光中,他自学了考军校的所有课程。最终,正是应了那句话,努力了就会有结果,他考上天津军事交通学校。四年后,他又以军官身份来到了高原,来到了自己所熟悉的部队。

   大盘鸡情怀

  上世纪50年代,慕生忠将军奉命,带着几万筑路大军开赴青藏高原。后来,青藏公路如一条纽带绵延千里直穿雪域高原。再后来,歌声伴着欢快的车笛在高原上喧闹了起来。

  上万名高原汽车兵在这里奋战了60多年。60年来艰苦创业、英勇拼搏、流血流汗和前赴后继。说起青藏线上的条件恶劣,官兵们都会说,我们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团结、特别能奉献”的青藏高原精神。可这种精神的深处是什么?它的支撑点又在哪里?

  上世纪,对行驶在青藏高原上的高原汽车兵来说有“三大舒服”:吃饭——面条,行路——过桥,睡觉——穿棉袄。当然,现在兵站有暖气,穿棉衣也算不上舒服了,石子路铺成了柏油路,过不过桥都一样。还有吃饭——面条,这“一大舒服”还在,对于多数“北方兵”的战士而言,来一口热气腾腾的面,那感觉别提有多惬意了。

图为上世纪60年代行驶在青藏公路上的汽车兵们。(青藏兵站部某运输旅供图)

  可是行驶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青藏公路,吃口面很费劲,费劲到不用高压锅,面条根本煮不熟。大部队经过,兵站内也很少煮面,那么多人等着吃饭,煮面也根本来不及。

  11月,这次执行运输任务,对老兵朱贵强来说可能是当兵生涯最后一次走青藏公路。

  16年汽车兵生涯,他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留在了青藏高原。那还是朱贵强上高中的时候,看到《青藏高原》音乐视频中,有段高原汽车兵行驶在冰天雪地中的画面中时,他告诉身边朋友,要去青藏高原当一名汽车兵。2003年,他从燕赵大地来到风雪弥漫的青藏高原,终于圆了少年时的梦。

  朱贵强的当兵生涯很顺利,一来时他身体素质好,没有高原反应现象,二来他业务能力强,一直是连里的技术骨干。这位骨干即将在今年年底退役,他完成了他的坚守。

  高原是有两副面孔的,夏天有些温文尔雅,青山叠嶂,河水潺潺。到了冬天,冰天雪地,就连一块块石头都被冷的缩在一起。回忆起今年5月家中发生的那件事,朱贵强说着说着就哭了。“你知道吗?5月我驻训的时候,母亲得了脑梗,脑梗!什么概念!可家里人一直瞒着我……”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从他接近沙哑的语气中,我听出了懊悔,听出了自责。

  11月的青藏线上,凌冽的寒风和稀薄的氧气似乎要阻挡每一位远道而来的人。这天清晨,天还未亮,高原汽车兵们便开始忙碌。

  清晨,朱贵强一起来就感到头疼的厉害。他心里明白,这是执行运输任务以来,高原给予的馈赠,由于长时间在高原工作生活,他有些积劳成疾,可他并不在意,强忍着种种“不舒服”做着出发前的准备。

  晚上要住在沱沱河兵站,附近有家大盘鸡特别好吃,今晚跟领导请个假出去吃,这次不吃或许以后就没机会了。一路上,朱贵强想着是最后一次走青藏线,一定要拍照留念,吃沿途的“美食”。之所以把美食二字用引号括起来,是因为在青藏线上,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美食。海拔太高,连饭都煮不熟,再好的食材也做不出平原上的味道。

  沱沱河的“美食”自然就是大盘鸡。那一晚,朱贵强和老乡一起,品尝了大盘鸡,完成了最后一次上青藏线的愿望之一。

  “ 既然是儿子,就取名‘贾如’吧”

  这里说的是位宣传干事。他叫贾清召,是位“90”后,地方大学毕业后选择了当兵,在海拔4700米的五道梁兵站、5200多米的唐古拉山兵站当过兵。后来考上了军校,读的新闻专业,毕业后成了一名“军人记者”。

  陪我采访的那几天,贾清召总是很焦虑,一边是待产的妻子,一边是随车队拍摄,他总说,快了,快了,再等几天就可以休假回家陪妻子一起等新生命的降临。

拿起钢枪就是战士,端起相机就是记者。图为正在拍摄中的贾清召。(本人供图)

  贾清召从青藏线下来后的一个星期,他还不能休假,不,他本可以休假,可手头还有许多稿子要写,许多视频要剪辑,他说,在等几天吧,离妻子预产期还早着呢。

  可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11月10日,贾清召的孩子出生了,在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没有出现在现场,没有守在妻子左右。惊喜和无助感在那一刻席卷了他。惊喜的是自己当父亲了,无助的是,自己远在千里外,无法和家人一同分享这种喜悦。

   凌晨4点12分,惊慌失措的贾清召只能用电话陪着妻子。

  “现在什么情况了,老婆。”

  “5分钟疼一次。”

  “怎么挂了?让妈进去吧”

  “没事,不用打了,我疼的不太想说话。”

  ……

  我不知道他千里外的妻子是怎么想的,孩子出生后父亲不在身边,总是有理由的,贾清召是因为工作需要,是因为他是名军人,更因为他是名高原军人。使命所在,职责所系。

  悲喜交加下,贾清召发了一条让人泪目的“朋友圈”:既然是儿子,就取名“贾如”吧——假如有一天,等你慢慢长大,发现爸爸不经常在身边,请你以爸爸为荣,请你告诉小伙伴,爸爸是在做很重要的事;假如有一天,你受了委屈,发现爸爸不在身边,请你学会自己坚强,要听妈妈的话,不要惹他生气,因为年轻的时候,我已经让她伤心难过了很多;假如有一天,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记得爸爸妈妈不会欺骗你,而你,永远是我们最亲切的思念;爱你,老婆;爱你,儿子。

  写完这段话,贾清召配上了一张全家福,当然是用两张照片拼凑而成,一张是与妻子的合影,一张则是儿子出生后的照片。

  军人就意味着牺牲,但在青藏高原上牺牲的不仅仅只是生命和身躯,假如你活着,还需要具备足以战胜感情灾难的性格和毅力,成千上万的军人都是这样,这也许就是高原军人区别于其他部队的一大特色。

  青藏高原,生物学家称这里是“生物禁区”,地质学家称这里是“世界屋脊”,文学家称这里是“地球第三极”。而在千里风雪线青藏公路上,汽车兵的名字像一个大喇叭,走到哪里,响在哪里,响在昆仑山,响在可可西里,响在长江源。

  精感石没羽,岂云惮险艰。高原汽车兵的故事如天上的繁星,讲不完,道不尽,又是那样的五彩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