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回不去的故乡:学生时代很骄傲现在陷入迷茫
这是多个在大城市打拼的中小城镇青年的返乡与回城故事,他们的故事,既是春运这场短时迁徙的片段,也是城镇化这场大迁徙的缩影。
黑龙江桦南——北京
优等生的迷茫
2月17日,邹东阳乘坐凌晨高铁从北京抵达哈尔滨,再辗转赶上了除夕前最后一班大巴回到了曾生活20余年的东北小县城——桦南县。随身的行李很简单,一个背包、一个手提袋,“除了自己的洗漱用品,余下都是带给家人的礼物。”爸妈的新衣服、姥爷的老年机、妹妹们的面膜……邹东阳说,这些礼物并不贵重,只能代表一点心意。
2013年,邹东阳大学毕业后不顾家人反对,带着“要闯出一片天地”的豪言壮语一股劲儿冲到了北京。千余元每月的狭窄住所,异常激烈的求职竞争,无法逃脱的早晚地铁“恶战”,几乎压得这个90后男孩喘不过气,“第一年的日子要比想象的艰难很多。”他告诉笔者,自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挤不上地铁,而被老板炒了鱿鱼,可生活永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他第一份工作就是因此而终结。
“换了不知道多少份工作,现在总算步入正轨。”邹东阳目前在一家民营会展公司工作,有稳定收入,节约点开销还能每月寄生活费给父母,“只是至今还没有归属感,外地人在大城市都有这样的感触吧。”
邹东阳告诉笔者,假期里他参加了初、高中两场同学聚会,“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气氛十分明显。留在家乡发展生活的人尤其滋润,有稳定工作、有父母陪伴身边、有轿车代步,更为重要的是,很多同学的婚期已提上了日程,“像我们这些在外漂的人,根本不好意思开口。”
“我并没有想这么快就过上如此惬意的生活,只是和同学相比,难免会有些失落。”邹东阳笑道,家乡的建设越来越好,道路宽敞不堵车,吃穿用度成本低,蓝天白云空气清新,“可如果要我回来,我还是不愿意。”
家乡那么好,为什么留不住?“我想不光是我,还有很多生长在这里的年轻人,都还在外面闯荡。”邹东阳告诉笔者,在学生时代,他是老师、同学、父母亲朋眼中公认的优等生,那时的自己很骄傲,而现在却总会陷入迷茫,“可能是还没有得到想要的认可。”
2月24日,笔者接到了邹东阳的告别电话,为不耽误工作,刚过正月初五,他便提前结束了假期返京,“一年回一次,离开时的心情是最复杂的。”他告诉笔者,临走时背包里被家人塞得满满当当,里面有他爱吃的红肠、妈妈亲手织的毛袜、还有姥爷专门早起为他煮的茶叶蛋……
湖北荆州——上海
低效运行与高速运转
松树、鱼塘、农田、白云、繁星,这是廖勤对15年前家乡的记忆。回家两天后,2月18日,他带着卧具住进儿时的房子。
从湖北荆州老家到繁华的上海,5年来,每到春节,他都会往返于这1000多公里之间。2月22日,度过匆忙的假期后,26岁的他攥着手里的高铁车票,又奔向了上海。
“与朋友聚会,走亲戚。”在他看来,今年的春节与往年比没有太大区别。在多项网络调查中,被逼婚和被问薪水成了众多80后、90后春节里最怕的两个问题。廖勤称,确实如此,但已找到解决办法。“已经与母亲提前沟通,告诉她,每年自己会存钱为成家做准备,还设定了结婚的年龄底线。”春节里,给母亲吃下定心丸的他遇到长辈询问,便果断抛出“我妈都不着急,您急什么”的答案,“至于薪水问题,模糊处理,回答:搞IT的,可能比您的孩子高。”
即便回应得看似轻松,但特大城市的生活压力还是落在了这个小镇青年的身上。与朋友合租在上海长宁区的他,每月需付租金2000多元。谈到成家,不愿意“啃老”的他说,“靠自己买房就是最大的压力。”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如果想购买一套上海外环200万元左右的房产,首付60多万元,再加上结婚需要30万元左右,“成个家,你起码得准备100万元的存款。”但目前,他坦言离目标还遥遥无期。
逃离北上广还是逃回北上广,廖勤的答案很明确,“可预见时间内,不会离开上海,一切都是出于职业的考虑。”数据显示,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存在较大的地域差异。对廖勤来说,北上广等特大城市才是互联网产业的高地,“即便是武汉,我也不可能回来。”
在他看来,老家与上海的区别体现在许多细节之处,具体到“没有24小时便利店”,“开车不太讲规矩”。廖勤认为,同样的事情,在上海办理会比在老家少很多烦恼,“上海高速运转,生活高效。”
在上海,可以驾车两个多小时到达杭州漫步于西湖,也可以乘坐一个多小时的高铁抵达南京逛逛夫子庙。这些因地理因素带来的生活方式的改变,在湖北小镇是不可想象的。
回到上海的“家”,廖勤的休闲方式将从打牌、唱歌变为看书、看电影、养猫、户外游。“老家生活,你可能不那么喜欢,但愿意接受。”廖勤说,如果家乡还有让他留恋的,“只有人。”
湖北利川——北京:
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存逻辑
经过几次囤票、换票,2月16日,在北京工作的刘春蓉终于“捡漏”买到了一张从北京回湖北利川的火车票。高铁一等座,1028元,虽然价格昂贵,但却抵不住一颗热切的回家的心。
2月19日,她和往年一样,随着家族的亲人们,上山给祖先上坟,“20多年了,没有哪一年不去的。”仪式是古朴严肃的,在不算崎岖的山路上,她能很快地找回对家乡人与情的记忆。
“老家与北京完全是两个社会,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存逻辑。”从事影视行业工作的她说,在北京生活圈子并不大,“在北京聊的天,不接地气。”
家乡人眼中的她既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是“在北京工作”这五个字,模糊的则是她的生活,“除了至亲,没有人会真正关心或者理解你的生活细节,生活状态。”让她觉得尴尬的是,提到自己的工作,亲友们并没有太大的热情,“不像银行柜员,也不像公务员,我的职业对家乡来说并没有太大意义。”她笑了笑说,“还是那句话,不接地气,工作和生活都是。”
虽然接地气的家乡生活在她眼里可亲可爱,但她却不愿长期浸淫其中,“在家乡,你会被一张巨型的网兜住,里面交织着各种社会关系,你没法儿挣脱。”但在北京,个人就是一个个体,是独立的,刘春蓉这样认为。
没有暖气、交通不便、饮食不多元、文化活动较少,在她看来,家乡与北京的差别是客观的。“北京的雾霾对全国来说都是新闻,但老家有雾霾算是多大的事?”两城唯一的相似之处则是房子,“无论北京还是这里,几乎每家都在谈论与房产相关的事。”
2月28日,她将先从湖北坐车到重庆,搭飞机返京。“家是让你觉得怎么都待不够的地方。”但她表示,“恋家并不意味着要在家乡谋职,毕竟北京机会更多。”
河南项城——北京
被冷落的新事物
“你看老王家孩子给爸妈买的保暖内衣,多实在。”王诚诚的妈妈陈阿姨告诉笔者,“你再看看我家的傻孩子买的啥!”说着陈阿姨拿出来一个IPAD给笔者看,“这么一个小板子还说卖好几千,都不知道有个啥用!”在北京一家科研所上班的王诚诚说,自己之所以要买这些东西就觉得爸妈退休了希望他们能有点乐趣,他还特地给家里装了宽带,覆盖了WIFI。“现在物流这么发达,老家卖的东西和北京没有什么差别。所以我才给他们买点高科技产品的。没想到没收到好效果。”王诚诚说完无奈地耸耸肩。
“对,我给父母买了个健身器。爸妈虽然没说啥,但是能看出来他们不是很有兴趣。”同样给父母买了“新奇”礼物的柳凯说,“前几天走亲戚,我就意识到自己买错礼物了,我姑姑家孩子在老家上班,他们还是比较了解‘国情’,给父母买了保暖内衣,我姑姑他们跟爸妈说的时候,爸妈显然比较尴尬。”
笔者在采访中发现,一些在外上班的年轻人,回家的时候希望能把在外见到的新事物带回家,但是因为生活方式的不同,这些礼物无一例外的遭受到了冷落……
河南周口——广州
居大不易的难处说不清
在广州一家事业单位工作的张明明是家乡为数不多的独生子女,她这次回家也遇到了让她措手不及的问题。“我家宝宝刚满一岁,本来觉得我是最没有压力那个,没想到今年我确实是最有压力的那个。”张明明告诉笔者,她去年刚生了宝宝,今年第一年带宝宝回家,虽然之前年年被唠叨,但依然能从容回答长辈的问题,但今年的问题真是让她抓狂。“今年走亲戚,他们都在问我啥时候生二胎。在家里,很多符合条件的都生了二胎,一些不符合条件的也着急等着政策落地。在大城市,养娃不比在老家,有人带,方便养。”
“一样,我还没生呢,亲戚已经奔走告诉我生两个孩子的好处了。”刚结婚的胡晓接过话头说,“像我们这种在外面打拼的,如果当地没有父母带孩子,很多问题都变成老大难的问题,别说两个孩子,一个我都觉得招架不住。”胡晓说,亲戚并不能了解他们在外面养孩子的难处,“我告诉他们在大城市上学也是不容易的,他们对此也无法理解,所以就只好哼哼哈哈的应付过去了。”
张明明说,在老家养孩子一般都是生下来就给祖父母带,孩子长大直接养“现成”的,生二胎也并没有太多的精力消耗,加上通勤的时间短和压力相对较小,所以很多人也把这个经验天然地套用到了在外工作的人身上,这也就带来对于二胎问题的认识差异上。
广东山区——北京
无奈的相亲与攀比的同学会
90后的徐铭,在北京一家门户网站工作。过年回家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虽然今年刚刚踏入25岁,但是他已经有了两年的被催婚史。由于小徐老家是在山区,家族里很多人都保留着传统的社会观念:孩子工作后就赶紧结婚生子,让老人享受天伦之乐。
徐铭说,亲戚会嘲笑他父母,到现在儿媳妇还没着落,而他们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这让他父母的心理负担更重了,过年回家几天,徐铭就被安排了几场相亲。
而他的亲戚们,总是认为徐铭身在京城,就前来求各种帮忙。徐铭回家时能躲在家里不见外人就躲在家里,避免发生尴尬,两代人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
张紫格,则在同学会上遇到了类似的尴尬。她的大部分同学留在了家乡,早早结婚生子,同学会上,她发现自己与同学在许多问题上的认识差别。同学会本应是同学相聚聊往事,却成了攀比会,而同学们对于张紫格没考公务员感到很是遗憾,这让张紫格大为不解。
“或许,老家的那个世界,我们已经很难再回去了。”张紫格说。(文/赵琛 赵剑影 李娜 蔡帧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