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达:时代需要可信又可爱的哲学

08.01.2015  11:50

任何意识形态都不能脱离它的时代,但又各有特点。如文学的时代性非常显著,而哲学的时代性比起文学就不那么明显。哲学不是以人物、情节、故事,而是以命题、概念、范畴来反映对象,因此似乎与时代无关。其实,真正的哲学家都是其所处时代的智者,他们抓住时代的问题,站在他们那个时代的高度来观察问题;真正有影响的哲学体系都直接或间接地、或多或少地解决了它那个时代所提出的问题。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的哲学。那么,我们的时代需要什么样的哲学呢?

  清末民初的著名学者王国维关于哲学说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他所说的可爱不可信的哲学,是指叔本华、尼采这类反理性主义者的人本主义哲学;而可信不可爱的哲学,大概是指孔德、穆勒这类实证主义者的唯科学论哲学。王国维的分类和评价当然是一己之见,但他说的可爱与可信分家之事在哲学上是屡见不鲜的。我国五四时期的科玄论战,可以说就是这两种哲学的论战。科学派是西化派,强调以现代西方科学为基础来建立科学人生观;玄学派认为人生观不是科学所能解决的,主张发扬人文主义传统,强调天人合一。现代新儒家们大抵赞同后一种观点,反对把哲学看成科学。如熊十力就说,哲学与科学,知识与非知识,宜各划范围,分其种类,别其方法。他还说,哲学与科学的出发点与对象及领域和方法根本不同,哲学是超利害的,故其出发点不同于科学;它所穷究的是宇宙真理,不是对部分的研究,故其对象不同于科学。

  在我们看来,抽象人文主义与唯科学主义都是片面的。前者可爱,因为它讲的是人与人的本性,是如何以人的态度对待人,的确沁人心脾,使人感到温暖。可这种哲学关于人及人所生活的世界的理解很多是非科学的、不可信的。而唯科学主义把人和关于人的一切都简化为类似数学中的点线面那样的东西,可以按自然科学的方法来处理,把人变为没有情感、没有欲望、没有思想的物体,的确是冷冰冰的,绝不可爱。

  哲学思维是一种高度抽象化和理性化的思维。哲学思维的这种特点并不表明哲学与生活无关,也不表明它所讨论的只能是一些纯粹思辨的、冷冰冰的问题。其实,哲学的抽象性主要是指论证方式,而非哲学问题。哲学中的问题来自生活和科学,都是确实存在、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当这些实在的、重复出现的问题上升为哲学问题时,它就具有抽象的特点,因为哲学是以普遍性的概念和范畴形式来表述和论证这些问题的。如存在和意识的相互关系、必然性和偶然性的问题等,均为生活和科学中不断碰到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在没有上升为哲学问题前,都以具体问题的形式出现。可以说,所有哲学问题在生活和科学中都有类似的特点。

  由于哲学以普遍性概念和范畴形式来概括和论证这些问题,使具体问题抽象化概念化,从而产生一种假象,似乎哲学只是在抽象王国中驰骋,只能是可信而不可爱的。可整个哲学史表明,任何一个哲学体系,无论其产生的原因还是提出的问题及解决问题的方式,都是非常现实的。哲学似乎高耸于天国,可哲学家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他们都生活在现实社会之中。哲学不管在外表上如何抽象、如何超凡入圣、如何与现实无关,实际上都可以从中捕捉到人类在实践中遇到的问题。哲学应该由人间升入天国,即进入纯概念的领域,否则就不是哲学;可哲学又必须由天国下降到尘世,要回到现实、面对现实问题,对人类的各种实践和认识发挥应有的作用。

  马克思主义哲学把科学与价值结合在一起,既强调世界观的科学性、承认客观规律,又考虑人自身的要求和发展。它在世界观上强调重视规律,强调实事求是;在价值观上强调人的价值,强调亿万劳动者的利益,以人的解放、人的全面发展为目的,而且把二者有机结合在一个体系之中,从而变得既可信又可爱。我们的时代正需要这样的哲学。如果只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个方面,就会陷于片面。而片面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质和功能的极大伤害。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一级教授)

文章来源:《人民日报》 2015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