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俗里的“年味儿”(下)
正月十五拜灯儿
农历正月十五夜,圆月映照下的河湟大地一派喜庆气象。河湟汉族许多人家保留着“正月十五拜灯儿”的习俗,把美好的祝福撒播在正月十五夜这一特殊的夜晚。
记忆中正月十五下午,奶奶和好面开始捏“面灯儿”。“面灯儿”外形如佛桌前供放的佛灯。一双手慢慢拿捏面团,捏出“面灯儿”的底座,再捏出“面灯儿”上部凹陷的灯碗,在灯碗外沿攒出一圈好看的花边。奶奶取出一匣火柴,找来一团棉花。雪白的棉花缓缓包裹了那根细细的火柴棍儿,这便是“面灯儿”的“灯芯”。灯芯一一插入捏好的灯碗里,“面灯儿”终于制作完成。一共做了七个“面灯儿”,是全家人口的数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们姐弟三人,每人一盏“面灯儿”。天色已经暗下来,“面灯儿”们静静地在桌子上等待着。
吃罢晚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奶奶拿来做饭用的油壶。金黄色的菜籽油从灯芯顶部慢慢淋下来,浸透了整个灯芯,注满了“面灯儿”的那汪灯碗。家里“中堂”前,供给神佛的供品前面多出了一个四方形的木漆盘。漆盘里,那七个“面灯儿”的灯火招摇着。灯火前,爷爷奶奶跪在最前面,带领全家人缓缓地叩拜。据说正月十五拜灯儿要一直坚持跪拜到那些“面灯儿”“油尽灯枯”才能结束。可我们往往不能坚持到底,奶奶总是心疼地拉起我们,笑着说:“好了!好了!拜罢了!来看看你们的灯儿吧。”
根据辈分和长幼,燃烧着的灯儿们被排成一排。奶奶一一指认给我们看:“这第一盏灯儿是你们爷爷的灯儿,依次类推,后面这盏是我的,这是你们阿大的、妈妈的,这是玉儿的、晶儿的、来儿的……来来来!我们看看,谁的灯儿着的最旺,火焰最高!谁今年的运气就最好!”奶奶招呼我们认真观察每一盏“面灯儿”的火焰。
“面灯儿”的火光在稚嫩的眼睛中跳跃,三个孩子围着那些“面灯儿”小声议论:“阿大的灯儿最旺!”“我的也很旺!”“快看快看,我的灯儿上结了灯花儿!”那盏“面灯儿”燃烧的灯芯上鼓起了两朵黑色的灯花,火焰掠过,灯花上泛起一圈圈红色的亮光。“好啊!好!”奶奶忙不迭地回应着我们的提问。
“奶奶,谁的灯儿最旺,谁的运气就最好吗?”我们围着灯儿不肯离去,问奶奶的声音也不敢太大,生怕自己说话的口气呵灭了面前这些温暖的、招摇着的灯火。“就是啊!我们全家人的灯儿旺!我们一家人今年的运雄都很旺啊!”奶奶高声地说,充满喜悦。
“运雄”这个词儿倾注了太多内容,老人要福寿绵长,孩子要聪慧好学;家里人都要健康平安,添福添财;家里要有许多好事情发生,好机遇出现……正月十五的灯儿里,盛满了百姓人家最虔诚的祝福。
围着燃烧着的灯儿继续议论时,隔壁的小男孩尕蛋儿在大门外喊叫着:“快来跳冒火!”姐弟三个跑出门外,只见巷道里,一团团麦草被点燃,隔壁邻居大人小孩正嬉笑着,排着长队,一个个从火团上跨越而过。传说跳冒火可以祛除病邪,让大家无病无灾。
眨眼间,孩子们眼里欢闹喧嚣的正月十五夜过去了。正月十六那天,我在妈妈的酵面盆子里发现了昨晚上燃烧着供我们跪拜的那些“面灯儿”。燃烧过的“面灯儿”们,灯芯已经被剔除,它们恢复了“面团儿”的真实身份,热切地拥挤在一起,等待发酵起来融为一体,再经过妈妈勤劳的双手,成为全家人食用的馍馍。
小时候“正月十五拜灯儿”的场面温馨难忘,这一习俗在我家保留至今,只是那七盏雪白的“面灯儿”,现在已经被十二支小小的红蜡烛取代了——家里原本的七口人,已经变成十二口,爷爷过世,三个小姐弟长大成家,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相金玉)
二月二咬虫儿
如今,孩子们听到“二月二,咬虫儿”、“打大豆,归大豆”这类词句,恐怕没有几个晓得是咋回事儿了。其实,“打大豆,归大豆”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乡下孩子在二月二期间玩得最欢且乐此不疲的一种游戏。
在青海民间,人们习惯上认为“没过二月二,不算过完年”,吃过二月二的大豆,年也就结束了,庄稼人开始忙春耕了。记得那年月,十五一过,小孩子们就盼望着二月二的到来。虽说二月二是年的尾声,但它自有乐趣——吃大豆,打大豆,归大豆、看社火。
在美丽的彩虹故乡,二月二这天,不论县城,还是乡下,一概彩旗飘扬,锣鼓喧天,具有浓郁地方风情的社火又喧闹了起来。踩高跷、舞龙狮、跳梆梆(当地人念biang)。一清早,家家户户把供品拿到庙中,煨桑、上香、搭红、磕头祷祝,祈求龙王保佑庄户平安,风调雨顺。
说起二月二的热闹喜庆,莫过于吃大豆了。小时候,我常常依偎在奶奶的膝前,听她讲二月二吃大豆的传说——
相传,武则天当了女皇后,玉帝便下命令,三年内不许向大周地域降雨。但司掌天河的玉龙不忍大周百姓受灾挨饿,于是偷偷下了一场大雨,孰想玉帝得知后,竟将玉龙打下天宫,压在一座大山下面,并立碑于山上,刻碑文以昭示天下:玉龙降雨犯天规,当受人间千秋罪。要想重登凌霄阁,除非金豆开花时。人们为了拯救玉龙,到处寻找开花的金豆。到了第二年二月二这一天,人们正在翻晒金黄的玉米种子,猛然想起,这玉米不就是金豆吗?把玉米炒开花,不就是金豆开花吗?于是家家户户爆炒玉米,并在院里设案焚香,供上“开花的金豆”。玉龙知道这是百姓在救他,于是就向玉帝大喊:金豆开花了,金豆开花了,玉帝快放我出去!玉帝一看人间家家户户院里金豆开花,只好传谕,召玉龙回到天庭,继续给人间兴云布雨。从此,民间形成了习惯,每到二月二,家家户户就爆炒米花。河湟谷地因种植大豆,故二月二这天,改炒米花为炒大豆。
那时节,姥姥的故事年年重复,伴我长大,在我心底留下了美丽的痕迹。除此之外,“二月二,咬虫儿”也是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至于为何要在二月二吃大豆,为何到了二月二要咬虫儿,常令我费解。中学时,斗胆向语文老师请教,语文老师热情的解答才将我心底的这个谜揭晓——据说吃大豆有防虫之意。河湟民间有“交一九,发一芽;立春之日草芽青,惊蛰一过虫子生。”“二月二,龙抬头,蝎子、蜈蚣都露头”之说。过了惊蛰,天气变暖,万物复苏,虫子也复活了,所以把吃大豆比做咬虫子。在这一天吃大豆,庄稼就不会遭虫子侵害了,这也是河湟人民为了庄稼丰收而萌生的一种企盼。
自那时起,“二月二,咬虫儿”便成为我的渴盼。进入二月初一,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在布单上晾晒上白花花的大豆,没有大豆的人家就用小麦到别家兑换,人们习惯把挑拣好的大豆在沸水中泡泡,然后将大豆在日头下晾干。之后开始炒大豆。炒大豆的方法也很独特。一种须用白土(一般是小丘阴面的土为主),先用筛子将白土筛过,再将筛好的白土放在锅里用火烧,待土达到一定的热度,再分批放入大豆,然后用铲子翻腾,同时将火烧得旺旺的,于是大豆在白土沫中爆裂开,颜色颗颗皆为黄色,吃起来又脆又香。另一种炒法是将大豆分批放在达到高温的细盐粒中炒熟,其味咸中带香。
记忆里,父亲早早到河边的山崖下取回白土,敲碎,再用筛子细细滤过,下午,母亲在厨房大显身手,我们兄妹几人围在锅台边,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闻着空中弥漫的豆香,一锅出来,我们等不及凉一凉,也不顾牙齿的痛苦,就急忙放进嘴里,大豆的热度常让我们丑态百出,此时,一向严肃的父亲也忍俊不禁。为了公平,哪怕自己不吃,母亲也常常将炒好的大豆平分于我们兄妹。
二月二这天,大人小孩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嚼豆谈天,那嘎嘣嘎嘣的脆响,不时传来。此时,人们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情趣、跳茅火的乐趣移向“打大豆”的游戏画面。小孩们或以“剪刀、锤子、布”的规则赢取对方兜里的大豆,或以“打大豆、归大豆”赚取对方的大豆,方式多种多样。赢者春风满面,输者面红耳赤,但大家情谊融融,乐在其中。
最吸引人的要数“打大豆”和”“归大豆”的游戏了。所谓“打大豆”,就是大人或小孩在地面上画上一个三角形,三个角各放一颗大豆,另一个人在规定远近的一条线上向三角形中扔大豆,若扔进三角形且打中三个点上任何一颗豆子为赢,三颗豆子归于赢者;或者摆上一定数量的大豆,规定距离,用大豆投掷,若打不中则为输,这颗大豆就输给摆阵的一方了,打中者拿走阵上的全部豆子。而“归大豆”(归者猜也,归属之意)最具智慧,游戏主方双手各握数量不等的大豆,一手在前,一手藏于身体背后,准备就绪,游戏开始,只听对方问主方,归单数还是双数,之后也一手准备相当数量的豆子,乃曰:“归大豆,归大豆,前手找(青海方言‘补’的意思)您几个(须报出补豆子颗数)豆,后手豆数和我一样齐。”,于是主方伸出藏于背后之手,若双方手中大豆颗数相等,归者为胜,主方双手中的大豆皆归对方,反之为输。每每游戏时,脑筋转动快者,次次必胜。一颗大豆,乐在其中。其喜悦见于童谣: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户户炒豆豆,你一把,我一把,剩下这把喂蚂蚱,喜得小孩咧着嘴。
那时的二月二,向阳地带,老幼妇孺三三两两,吃大豆、打大豆、归大豆,其乐无穷。最快乐的莫过于小孩了,一天游戏下来,要么口袋空空,要么赚个口袋满满。回家摆在炕桌上,黄大豆、咸大豆品相味道不一,但就那一炕桌的豆子,颇有一种将军凯旋的自豪。
每每此时,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也会和我们兄妹几个围坐在炕上,做“归大豆、打大豆”的游戏,父亲的微笑,让我尝到了那甜甜的年的味道。
淳朴的民风是村庄最美的一首诗歌。二月二这天,行走巷间,村民相逢互赠大豆,探亲访友,主人除以农家菜肴款待客人外,还拿出大豆以示热情,别离之时,无论大人还是孩童,客人的口袋中都装满了大豆。
二月二,田间小巷,大豆嘎嘣脆响,小孩追逐嘻戏,口袋中大豆悉悉索索,常常溢出袋外,大家随即帮忙拾豆,一路嘻嘻哈哈,言语豪豪爽爽,大豆将大家的心催热,情拉长。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大豆的滋味儿感觉比吃山珍海味还要美。二月二那满满的年味弥漫在村子上空,并传出好远好远……
俗话说:“二月二的大豆,将腊八粥迷糊的心眼儿弹开了。”过了二月二,河湟谷地农家准备农具,马叫人欢,忙忙碌碌的春耕拉开了序幕……
现如今,每逢二月二,虽说家家户户也吃大豆,但儿时的景况已不复存在。不论乡下城里,再也闻不到那种甜甜的“年味儿”了,那种味道永远定格在了遥远的时光里……(王祥奎)
年猪的记忆
在河湟农村,宰年猪是一件很隆重的大事。腊八过后大人们就盘算着哪天宰猪。因村里就一两个会宰猪的把式,到了腊月家家宰猪,猪把式就忙不过来,得提前邀约。还有那烫猪的大锅,是村庄的油坊里淘汰的,村里就这一两口,也得提前预约。预定好宰猪的日子后,头一天父亲和哥哥就邀约好三五个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到时来帮忙。我的任务是准备麻捻、磨石和脸盆。这已经是规矩,到宰猪接血、刮猪毛和翻肠子时,大人们就会张大嘴喊:“脸盆拿来!磨石拿来!麻捻拿来!”若拿的晚了就会挨骂甚至挨脖跟(耳光)。那磨石是烫猪时用来刮除手拔不上的细毛的,面必须光滑,否则会把肉皮划烂,也得挨脖跟。秋天大人们割完麦子把磨镰刀的磨石拿回家扔到院子里,细心的母亲捡起来放在草房的门背后,宰猪的头一天又交给我。
宰猪的清晨,我和哥哥早早起来,冒着凛冽的寒风到昨天宰了猪的人家把大锅用架子车拉回来,在院子里向阳的地方堆上一堆土,哥哥和父亲再把锅抬上去支好,母亲和嫂子开始在锅里烧水,姐姐搭下手。待水快烧开时,已邀好的邻居好友们陆续到来,把猪从猪圈里赶到院子里,几个人围堵一阵后,一人抓住猪的后腿,一人扭住猪的耳朵,再一人用麻绳扎住猪的嘴,在猪的惨叫声中,抬上台沿石,等待猪把式下刀。很快,猪杀好了,大家抢着拔猪鬃。这时候我端着血脸盆走向厨房,灶膛里的麦草燃的很旺。母亲一边拉风匣一边抹着眼泪,她一日三餐,一年365天天天和猪相伴,现在把猪宰了,不免有些伤心。
来帮忙的人从厨房里往大锅里一桶一桶地提开水,几个人把断了气的死猪抬进锅里,有的拽腿,有的拽尾巴,反过来倒过去不断地转动和翻动,哥哥把一块门板卸下来搭在锅口上,几个人使劲把猪抬起来,有人乘机在猪身上试拔一下,等猪毛很快能拔下来时,大家便把猪抬到门板上开始拔。长毛拔去后,新生的细毛和猪腿等不好用手拔的就用我提前准备好的磨石使劲刮,那些细毛就乖乖地掉下来。大人们拔猪毛,我便趁机整理大人们拔下的猪鬃。进入腊月,货郎担们就在村巷里吆喝着收猪鬃。一头猪的猪鬃可以换一串200响的鞭炮。换来的鞭炮舍不得一次放完,拆开后一个一个地放,那时断时续的鞭炮声会陪我度过半个腊月或整个正月。
猪毛拔净后就开膛破肚。哥哥把梯子搭到大锅边的房檐上,猪把式在猪大腿处用刀穿一个窟窿,再把麻绳串上,几个人使劲一抬,猪就吊在梯子上,我用铁罐舀来一罐热水,哥哥轻轻地往猪身上浇,猪把式用刀刮,刮上几遍后觉得干净了,他拿着杀猪刀在猪脖子上划一圈,把刀放下,双手攥住猪耳朵一拧,猪头就掉下来了。接着便开膛。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猪把式把肚子豁开。猪把式知道我在想啥,首先把肠子拨拉开,取出里面的尿脬,递到我手上。我接过尿脬,就向门外的打麦场跑去,这时和我关系最好的米家录录已在打麦场上等着我,我俩把昨天就准备好的麻秆插到尿脬里,轮着用嘴吹,吹到比拳头大一点,就在场上找个光鲜点的地方坐下在地上使劲揉,嘴里不断地喊着:“猪尿脬猪尿脬盆盆大,羊尿脬羊尿脬碗碗大……”这是千百年留下来的童谣。一边揉,一边不断地吹气,那尿脬就越长越大。这时我隐约听到院子里“热水拿来”的叫喊声,急忙把尿脬交给米家录录,撒腿向家里跑去。大人们已扒出猪肠子,摘下五脏六腑,有的倒完肠子里的猪粪准备翻肠,有的卸下猪腿,把五花三层的猪肉割成一条一条的。我从厨房舀来一铁罐热水,一位邻居嘴里叼着一根红筷子,两手张开猪肠口,示意我倒热水把肠头洗净,然后开始翻肠。这已经是轻车熟路,我倒一点热水,翻肠人赶快用嘴里的筷子把肠子向里捣进去一点,再倒一点热水,翻进去的肠子就会随热水下流。腊月的天,气温在零下10多度,若不抓紧翻,肠子就会冻结在一起。约20多分钟后,整个肠子都已里朝外。翻肠人把肠子放进脸盆到一边去抽烟,姐姐从厨房拿来食盐、芥末和碱面放进脸盆,我坐在门槛上使劲捏揉那些肠子,约半个小时后肠子上的粘液脱离开肠壁,再用清水冲洗几遍,这时,大人们有的准备装琪玛的料,有的准备装血肠的料。母亲和嫂子切好了一大盆的蒜苗,哥哥剁好一些排骨和肉,准备下锅了。猪把式正在装琪玛,把我洗好的肠子按大肠和小肠分开,大肠用来装琪玛,小肠灌血肠。一个猪把式的能力不在会宰猪,而在装琪玛和灌血肠的手艺上,这两项都是技术含量比较高的活。猪把式一边把猪板油切碎剁末,一边拌上白面,再撒上食盐、花椒、姜粉、八角粉,还有香豆粉,加好拌匀后拿一点放到嘴里尝一下,又不断地补充所需的料,直到感觉差不多,就叫其他人把拌好的料一点一点装到肠子里,自己又去加血肠的料,加得差不多了,也要舀一点尝尝咸淡。其中最主要的还是食盐要加得恰到好处。灌血肠需要2个人配合,一人把漏碗插到猪肠子里用一只手使劲抓牢,另一只手用筷子不断地向内捣,另一人一手扶住脸盆,一手用铁勺从脸盆中向漏碗里舀。灌满一段后就喊:“麻捻儿拿来!”,我就把昨天已准备好的麻捻拿去,用它把肠子头紧紧地扎住,盘放在蒸笼里,又开始灌另一段,灌完后放在锅上蒸。这时一节节琪玛也装好了,母亲和嫂子把装好的琪玛放到锅里用温火煮。蒸血肠也是一门技术活,锅开后不久,就要用纳鞋底的大针均匀地在肠子上戳,放出里面的气,若戳得不及时或不均匀,肠子就会炸裂。煮的时间也很关键,若煮过头,吃起来就像嚼锯末渣,会煮的则煮得又鲜又嫩。
等琪玛和血肠煮进锅里时,排骨和肥肉已煮好了,母亲切好端给猪把式和帮忙的人吃,我乘机跑到场上看尿脬,场上已有不少伙伴,他们在抢踢猪尿脬。尿脬已被米家录录和伙伴们揉吹的有足球那么大。正玩得高兴时,又听到哥哥在叫我的乳名。哥哥嘱咐我按先远后近的顺序去请生产队的人来吃肉。那时宰猪请的人很多,除本家和隔壁邻友,同一个生产队的人得全部请。本家和隔壁邻友除请家长到家里吃以外,还要送一碗过去。一头猪请送下来,就吃的差不多了。怕不够吃,装琪玛时就加入尽量多的面,把所有的肠子都装完。血肠中加入豌豆面,若小肠剩下就装成豆面肠,也挺好吃。
太阳已走到西山顶上,我挨家挨户地请人,有的人家开始吃晚饭,就热情地给我舀上一碗:“你吃了肉了,肯定没吃面,吃上我们的一碗面!”这时肚子已开始“咕噜咕噜”叫,客气一番后接过碗几筷头扒到肚里,人家舀第二碗时,就不好意思地说,已吃过肉,一碗就饱了。其实自己还没见一点肉星呢。
那时虽然大部分人家过年都要宰猪,也有个别家里有长年生病的人或日子过得艰难的人家不宰猪,去请时怕欠人情,推辞着不来,一个劲地说回去告诉大人,邀到就成了!这几天肚子不好,不能吃肉。
在我挨家挨户请人吃肉时,母亲和嫂子一边给炕上的客人切肉,一边打发姐姐端着碗给左邻右舍送肉送肠子。这是百十年来留下的规矩,每年宰猪时都要互相送的,一来增加邻里间的感情,二来平日里邻里间可能为鸡毛蒜皮的事红过脸,借宰猪请来吃一顿肉或送去一碗肉,往日的恩怨也就化解了。邻里间互相送猪肉还有讲究,肉倒下后不能回空碗,若是已过腊月二十三,有的人家炸了油饼或馓子,就拿给一些油饼或馓子,实在没啥回的就从酸菜缸里捞一碗酸菜。整个腊月吃着别人家的猪肉、琪玛和血肠,还有各家腌的味道不一的酸菜,好不热闹!
等该请的请完,该送的送完时,已是深夜时分,母亲从锅里捞出热的肉和肠子,让家里人吃。
等请完和送罢后,一头猪就剩下四条腿、猪头和猪蹄,三条腿用来过年,猪头分成两半,上腮和猪蹄三十晚上和麦仁一起用温火熬煮,初一早上吃,下腮要留到二月二。
在那个贫困的年代,为了既适应请吃的乡俗,又能尽量地省肉,宰猪还有一些窍门。一个是猪不能早宰,特别是不能第一个宰。第一个宰的猪,因人们都快一年没吃肉了,就吃得特别多,若猪不大,宰猪那天请客都可能不够。所以许多人家一直拖到腊月年根才宰,到这时候,因连续吃了20多天的肉,好多人吃不动了,能节省一多半的肉。另一个就是切肉也有讲究,第一盘是实心给客人吃的,肥肉切成小块,琪玛和血肠也切的短,客人们一口一口地吃得津津有味,一碟肉很快就夹完了。按照河湟谷地的习俗,碟子里的肉快吃完时就得上第二碟。陪客人的男人就会张大嘴喊:“肉端上来!”家庭主妇在厨房听到喊声,就又捞出一块肥一点的肉,切的也比第一次大。若第二碟也吃完了,第三碟会更肥,块更大,有的肚饱眼馋的人本想再吃一块,可看到肉块又肥又大,只得憾然作罢……
宰完猪后哥哥把剩下的肉悬挂在厨房的梁上,以防猫和老鼠偷吃。肉很快结成冰块,到年根时按需要一点一点地取。一条后腿被母亲放在面柜里,面粉很快吸收掉肉中的水分,肉便一直保持新鲜。春节过后,若有亲戚来,母亲就切下一块做成肉面片。那肉面片香得令人不忍下咽。
已有好多年没看过杀年猪了。30多年来,每每进入腊月都应邀去乡下的老家或亲戚家吃猪肉,摆上桌的不仅仅是猪排、琪玛和血肠,还有鸡鸭鱼肉和互助青稞酒,但再也寻不到儿时的那份热闹和喜悦,寻不回打麦场上在伙伴们脚下飞舞的猪尿脬的影子,还有那用猪鬃换来的鞭炮了……(董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