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过年打秋千

09.02.2019  09:32

  青海河湟的许多村庄过年都有打秋千的习俗,农村一般称之为打秋。每年的正月初一到十五,家家户户都要在自家木房梁上拴上皮绳打秋千。

  一进腊月,就和伙伴们掐着指头计算离过年还有几天。家里的年猪早就宰了,用猪鬃和猪毛换来的鞭炮已压在自己睡的土炕的毡边底下。终于盼到大年三十,不用再背着背篼到田野里去捡拾牛马粪了。伙伴们在打麦场上疯玩着猪尿脬。这是一年中难得空闲的日子,突然,父亲站在场边呼喊着我的乳名叫我回家。

  一进家门,看见北房台子上放着一脸盆热水,还有由榆树根做成的形状像飞机的木座儿。木板床上放着父亲的那把不知剃了多少代人的头发,中间已形成一个月牙状凹窝的剃头刀,就知道痛苦的时刻又到来了,便乖乖地抹去帽子,坐在飞机木座上。父亲嘴里念叨着:“有钱没钱,光光头儿过年!”便把我的头按到脸盆里泡湿,我抬起头呲着牙把头靠在父亲的膝盖上,任凭父亲用老剃头刀硬刮。父亲的手显得很笨重,左手五指叉开按着我的头,仿佛有千斤重,右手紧攥刀柄,刀刃在头皮上刮动,好似要犁进头皮。忽然感到一丝阵痛,父亲停下刀,又往我头上撩了一些热水。热水透过头 发顺 脸颊 流下 来,我用 手一 摸,竟是 血水。我恐惧地挣开父亲,带着哭腔请求父亲叫下院的伯伯来剃。下院伯伯家与我家一墙之隔,虽不一姓,却亲如一家,祖祖辈辈友好相处,大事小情都彼此帮忙。下院伯伯剃头的技艺比父亲强多了,手轻得只听到头发被剃断的呲呲”声,那声音犹如催眠曲,剃着剃着我就睡着了。父亲说下院伯伯去川里拾马粪,天黑了才能回来。又哄我说,今天年三十把头剃光了,明天一早就给你拴秋,若不剃头,今年过年就不拴秋了!我只得呲着牙让父亲剃,并央求不要剃光,留个分头。我分明感到父亲的刀子已刮过天门盖了,再次带着哭腔央求留个分头,父亲说不小心剃成鸡冠子了,太难看,不如剃成光头,并叫我看镜子。一照镜子,那分头弯弯曲曲的就像鸡冠子,只好剃成光头了。虽为光头闷闷不乐,可一想到明天一早就能打秋,心里又笑了。跑出家门去找伙伴们玩尿脬,伙伴们见我变成光头,就一齐朝我喊:“秃光郎,没婆娘!”我说父亲明天一大早给我拴秋,不让你们到我家打秋。伙伴们一听再也不骂我“秃光郎”了。尽管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拴秋千,但一两个人玩实在没意思,打两下就不想打了。有了秋千会吸引好多小孩子来家里玩,只有伙伴们在一起互相推送,变着花样抢着打才有笑声,才有欢乐。那些家有老人或病人的人家,怕影响老人或病人休息,干脆不拴秋千。

  正月初一天蒙蒙亮,空中不断传来一声声鞭炮声。父亲催我赶快起床,洗完脸跟他一块祭神祭祖,祭完就拴秋千。我拿出炕上毡边底下的鞭炮走到院子时,父亲已在院子的中宫香炉里点燃柏香和香表,一股柏树叶特有的香味充满院子,增加了些许节日气氛。我在鞭炮串上小心翼翼取下一个又一个鞭炮点燃,清脆的炮仗声响彻庭院。父亲上完香开始从草房的木柱上取下盘挂着的一条较新的皮绳,踩着板凳在北房廊檐的屋梁上拴秋千。秋千一般拴在主房屋梁,因主房高于其它房屋,一定要用牛皮绳拴,因为皮绳打结后不易松动,安全,且手抓住后也比麻绳润滑。

  秋千拴好了,弟弟、妹妹也已起床,抢着打秋千。不一会,几个家里没拴秋千的伙伴就到我家来打秋千。我们从两面排着队一面一个轮着每人打十下,一开始坐在皮绳上打坐秋,两边的伙伴们来回推送,渐渐的,大家的兴致高了,推的力量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打秋千的两手紧紧抓着绳子,两眼看着前方,荡得越来越高。打了一会,伙伴们提出打站秋,人直接站在皮绳上用脚蹬,出去的时候往前蹬,回来的时候往后拉。这种打法,不需要其他人帮忙,以前只看着哥哥姐姐们玩,我和伙伴们只会打坐秋,今年长大了许多,没一会儿,大家都学会了打站秋。伙伴们一边打秋千,一边各自拿出早晨给爷爷奶奶拜年挣来的瓜子、枣儿、核桃,还有水果糖给大家分享。大家吃着、玩着、笑着,在秋千的荡悠中,年味越来越浓。

  玩累了,伙伴们相继回家吃饭,母亲、嫂子和姐姐已准备好猪头肉、猪蹄和麦仁,全家人围在热炕上吃年饭。吃完饭,嫂子和姐姐帮母亲在厨房干活,正月初一是不来亲戚的,也不用做针线,是一年里最闲的一天。大人们也开始打秋千,嫂子让年幼的妹妹坐在皮绳上,两脚踩在皮绳的两端,带着妹妹打站秋,只打了几下,妹妹的头就差点碰到梁顶上,吓得妹妹哭喊着要下来。放下妹妹,嫂子和姐姐打双人站秋,两人面对面站在皮绳上,运行中由反方向者用力,一张一弛,配合默契,也就三五下,脚快够着梁顶了。学会了打站秋,我也想带着妹妹打,把妹妹送到梁顶上,可妹妹害怕,怎么也不肯坐到秋千上。我只得拿出裤兜里早晨给奶奶拜年时,奶奶给的2 颗大红枣哄妹妹。妹妹终于坐在秋千上,我用左脚站在秋千的右侧,双手抓紧两边的皮绳,右脚踩在地上,脚尖往后用力一蹬,顺势将右脚收回站在秋千左侧,两腿一屈一张地使劲,可那秋千像被一块石头坠着,只来回摆动一两米。没打几下我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这才知道自己力气太小,带动不了妹妹。

  整个正月,只要有空闲的时间,我们就坐在秋千上荡悠。有时候也到别的伙伴家凑热闹,在叽叽喳喳的哄笑声中打秋千,没伙伴的时候,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望着像镰刀一样的月牙儿出现在西边天际,再慢慢没入榆树头,落下西山顶。一群群麻雀儿从野外飞回到院子的楸子树上,叽叽喳喳叫一会儿,各自飞到屋檐下睡着了。有时天阴沉着,飘下一朵朵雪花,在秋千的荡悠中,雪花落满了地,落满了树。打着打着,那月牙儿随秋千的摆动变成了一轮满月。

  正月十五,圆圆的月亮浮上中天,家家门口点燃一堆堆麦草,长长的火堆在村巷里形成一条长龙。当我跟着欢快的人群争先恐后地在火堆上跳跃时,父亲已把秋千解下来,把皮绳盘好挂回草房的木柱上。一年一度的打秋千就这样结束了。

  近年来,随着农村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和危房改造,河湟农村祖祖辈辈居住了千百年的土木结构的房屋被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洋房代替了,砖混房没有拴秋千的梁,整个正月里带给孩童们快乐的秋千也随之渐渐减少乃至消失,但秋千那荡悠悠的感觉依然存留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