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在青海的鸟
山噪鹛
凤头䴙䴘
宁湖湿地的飞鸟
戴胜
青海新闻网·青海新闻客户端讯 “鸟是人类的朋友”,这句话千真万确。试想一下,一片森林,如果没有鸟类,又会是什么样子?青藏高原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生活着许多属于高原的鸟类。这几年,青海生态得到保护,鸟类明显增加。仅西宁地区,就能见到戴菊、黄腰拟蜡嘴雀、旋木雀、白眉山雀、暗绿柳莺、褐柳莺等100多种鸟。至于来青藏高原度假的候鸟,又有许多。
唱起歌来异常婉转的
春天令人愉快的事情是,只要在意,每天都能遇见山噪鹛。
有一次在人来人往的乐家湾广场遇见山噪鹛,而非山林,些许不可思议。我沿广场外侧的人行道走,没戴耳机,自然听见麻雀们在旁边的槐树枝子上大叫。槐树长得不高,树下一道地锦,藤蔓纵横,有些直接缠到槐树枝上去。繁密地锦又被一道黑铁栅栏围住,这样,广场外侧便是一道厚实的植物围墙。此时是三月,一些花灌木的枝子上虽然挤出了芽孢,胖乎乎地蹲着,杨树也开始有柔荑花序蠕动,但草木终归是荒芜的,槐树尤其如此,看上去依旧沉酣未醒。不过与往日略有不同的是,麻雀叫得过于兴奋,阳光又好,于是我停下来坐在木头椅子上看麻雀。
原来一只山噪鹛混进麻雀群中。麻雀们仿佛家中来了亲戚,或者怪物,既害怕又兴奋,人来疯一般的闹。
身着暗褐色衣服的山噪鹛只有嘴巴是醒目的,洁净的亮黄色。它的尾巴细长,与身子不协调。如果尾巴再短一点,整只鸟就会胖起来。矮胖的鸟给人诚实憨厚感,也显得丰衣足食,有细长尾巴的鸟,多少带些仙气,来去飘忽,时刻都有飞升的可能。
山噪鹛不理会那些议论纷纷的麻雀们。它在那里,仿佛居于自家厅室,若无其事,不过它的注意力在一只猫身上。一只毛色为黑棕条纹的小猫在地锦丛中穿行,它在找寻什么,这边嗅嗅,那面看看,并不知道自己头顶的树枝上,有一只大鸟正上帝一般将其审视。
过几天去登山,在山腰经过几棵油松,见到树下杂草丛中,一只山噪鹛正打开尾巴,抖动翅膀,又跳又唱。说唱其实有些不恰当,山噪鹛若唱起歌来,异常婉转。它应该是在给谁大声表白,着急的样子,唯恐对方听不明白。可我一听便明白了。环视四周,除去阳光中的树木,以及刚刚染上色泽的野草,再不见另一只山噪鹛的影子,莫非是山噪鹛在给春天表白?当然不可能。我便退到一边,静等另一个声音响起。然而响起的,只是啄木鸟敲树干的声音,喜鹊自头顶飞过的声音,还有大山雀在杨树深处的吱吱声。
是一位孤单的表演大师呢,但那位高傲的公主始终不肯露面。
榆树丛中的大山雀
花圃旁的草丛里,两只大山雀正在跳跃。远远看去,只是两小团蹦蹦跳跳的灰雾,背部的灰绿几乎看不出,应该是大山雀的一个亚种。说大山雀有三十多个亚种,我不是鸟类学家,自然分辨不出是哪一种。两只大山雀一边跳一边鸣叫,声音柔媚,吐字清晰,仿佛用碧纱滤过。大山雀胆子大,不怕人,而且好奇心重,我放开手脚朝它俩走去。到依稀能看清它们肚子上的黑纹时,两个家伙警惕起来,歪着脑袋伫立不动。因为是属于我的院子里,我便停下脚步,以礼相待,然而它俩还是羞涩起来,一拍翅膀,波纹般起伏着,飞到远一些的树枝上。
飞到榆树丛的一对大山雀间关啁啾,如影随形,很是亲密。一只始终在地面跳来跳去,另一只,则始终在离地面不远的榆树上,啄木鸟一样敲树枝。大山雀是只吃虫子的,至于小果子,松仁之类,则难以下咽。据说大山雀的繁殖也与虫子有关,如果某一年虫子多,大山雀就会大量繁殖,如果某年虫子少,出生的大山雀都是独生子女。这样挑食的大山雀,如果在南方,生活自然优渥,但是在北方,冬天的树皮之下,还有虫子吗。
大山雀平时喜欢群居,甚至会和其他山雀混居,嘻嘻哈哈,不分你我,只有春天繁殖期,才会成双成对。查日历,农历虽在腊月,阳历却已是二月中旬了。
我以前说过,春天的消息,没有一件比云飞来得更早,现在觉得还是老话恰当:以鸟鸣春。要记住,鸟是先知。
低低掠过草原的戴胜
2018年初秋的一个傍晚,我再次看到戴胜。它细长而尖利的喙几乎有身体的一半长。想一想,它一不叼鱼,二不吃火锅,长这么长的喙岂不浪费。也许它可以将喙作为拐杖,作为支点插进土壤,也可以隔着小溪捉些金龟子,但总归有些奢侈。不过这修长的喙和大羽冠结合起来,倒存有几份帝王的威仪,尤其当它行走时,它的喙高高抬起,冕一般的羽冠也尽力向后仰去,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可转念一想,如果一只天牛活着经过它细长的喙,绝望该会拉长多少。有人说它在地面找到虫子之后,会用力甩头将虫子抛起,张口吞入,颇有炫技的嫌疑。实际上,我并没有看到它甩头,也没听到它鸣叫,我只是看到它飞起时展开的有着黑白相间条纹的两翼,仿佛一条摆动的西班牙舞裙。
它的羽冠始终折叠。当它落进草丛啄食,再次飞起,到水沟的另一边,当它又飞回原地,旁若无人的行走,我都没看见它将羽冠打开。没打开的羽冠,如同一柄没有展开的折扇,带些矜持,仿佛于世不齿。记忆中那只走一步便将羽冠打开一次的戴胜,原来只是想象。回忆居然能成为想象,多么不可靠。
然而我还是惊喜,久别重逢似的将它尾随。在开阔的高草丛中,它神情专注,有时完全放松警惕,不自觉地挪步到行人踩出的小道。草地边缘是黝黑的云杉林,一群戴黑色头盔的灰喜鹊不时飞到草地上嬉戏。我来来去去,蹑手蹑脚,惹得它们生气,嘎嘎嘎发起言语攻击。我断不在乎别人说三道四,何况是群起而攻之,没有主题,于是佯装不知。
自然,我根本没有将眼前这只小小的的鸟和西王母联系到一起,直到后来,回味“戴胜”这个漂亮名字,才思及那“豹尾,虎齿,善啸,蓬发戴胜”的部落首领。搜寻一些图片来看,原来所谓“胜”,不过是我们小时候吃过的包着纸皮的水果糖模样。头戴那样生硬的发饰,仿佛顶着两担木柴,不好看,而且与戴胜鸟的羽冠没有多少相似之处。人们当初给鸟取这个名字,大概也只是灵光一闪,没有深究。不过就戴胜鸟的整体形象来看,倒也像个神话人物。
然而它只是一只美丽的鸟。那之后,在草原上,我多次注意到戴胜,无一例外,它都在独自行动:低低掠过草尖,草丛中独步,俯首觅食……心无挂碍,了然无物。更加熟悉戴胜的人说,戴胜在抚育子女时,雌鸟根本不出巢,坐月子一般,吃喝拉撒全在里面,雄鸟不辞劳苦,找了虫子来喂雌鸟,百般恩爱。想来戴胜鸟的爱情也不过是半夕深浓,一朝散尽。
隐于林泉的高士凤头百灵
我是在相机的长镜头中看清那是一只凤头百灵。青稞长势旺盛,一只鸟落下来,如同将一片叶子扔进森林。它背对我,侧着头,这个角度,正好突出被黑色纵纹的羽冠,高耸醒目,仿佛古人的高冠,带着威仪。它挺起黄褐色的胸,下弯的喙也微微翘起。它颈部蓬松的羽毛,仿佛堆起来的大氅衣领。它始终保持不动,目光专注于左前方。遮住它半个身体的青稞叶子上,雨水如同珍珠,镶成圈。高冠博带,金剑木盾,那就是一位举袂若仙的高士啊,我暗自赞叹。
鸟都带些神经质,它们总有一些看似多余的举动,尾巴不停地晃,走起路来啄米一般乱点头,唱歌时颤动身体,抖羽毛,甚至在休憩时,也要走火入魔般惊跳。又因为胆小灵动,惯常的鸟,似乎都处于凡俗的动态生活中,唯有这只凤头百灵,此一刻保持着画面似的高贵。
文字中的高士见得多了,渐渐怀疑。并不是怀疑这个体曾经的存在,而是怀疑作品的呈现。文字总要带些修饰成分,有意无意地,仿佛涂了一层橄榄油。文字会使一个隐于林泉的高士丰满,细节毕现,会予他们以光辉,但我更怀念悄无声息的那一个:在庞杂而又幽微的时间之流里,他们行吟,或者沉寂,无人问津。
如果不是经常行走原野,就无法分清凤头百灵和小云雀的鸣声。小云雀即便唱起歌来,声音也很急促,仿佛天敌尾随其后,或者一口气不吐不快。
风头百灵的鸣声则要和缓许多,吐字也较清晰,中间还要加些颤音,典型的歌唱家,表情达意,十分到位。单听它们的鸣声,似乎便能知道它们的寿命,小云雀一生紧张,自然血尽早亡,凤头百灵朝夕悠游,自然享有时日。当然,是不是果真如此,无法得知。
西宁市的北川河因为改造,两岸多出许多草木,也许以前也曾树木蓊郁,但我从不曾见得它的过去。载我去看北川河的出租车司机说,她小时候常去河边姥姥家玩,那时大河汤汤,水中芦苇苍苍,涉水而行,采来东方香蒲的穗子可以止血。但回忆终归已成回忆,她还是将路走错,带我走进一家灰尘覆地的建设工地。周转之后,终于见到河流。河中芦苇也许依旧是多年前的那些,香蒲或许也是,但水面觅食的白骨顶鸡定然不是当年那一群。游人闻讯而来,有些嘈杂,白骨顶鸡们却气定神闲,捞水草时,跳水跳台的运动员那样一头扎入水中。渔鸥低翔。几只凤头游弋在宽阔水面,我沿岸行走多时,它们始终不肯朝岸边靠近一步。
凤头在水面上,远远看去,朦朦胧胧像鸭子,但是近前,那修长的荷的花柄似的脖颈却像某种鹤,待其飞起,神态又似大雁。凤头是经不起细细观察的鸟,它身上的每一部分,似乎都从其他鸟类身上借来,它是鸟中的四不像:它有马可尼罗企鹅一样的黑羽冠,有红脚鹬一样细直而尖的长嘴巴,有秃鹫一般的皱翎,几维鸟似的没有尾巴……当它在水面,如果忽略掉它的颈部和脑袋,它圆滚滚的背更像一只漂浮的水葫芦。然而它就是它,一种有着古典名字的鸟,一种在恋爱季节喜欢对视和跳舞的鸟,一种羽冠直立皱翎甩动时显得凶巴巴的鸟,一种看似机械组合却又独一无二的鸟。
如果是春天,凤头们谈起恋爱,往往会跳起异常曼妙的舞蹈,它们通常不会有主动的献媚和被动的无可逃避,而会相互欣赏,彼此取悦。它们相逢,如若心意相通,首先会彼此凝视,以从对方的眼眸中读取信任,然后分开,扎入水中,寻找定情礼物,那通常是一根水草。它们带着礼物,因为心花怒放,情不自禁,会直起身体,让彼此胸部相撞,直到碰出晶莹水花。接着它们会舞出一系列高难度的探戈,它们或者昂首,或者低头,或者摇摆,或者旋转,此时它们的羽冠伸展,皱翎打开,它们的头部几乎是一朵绽放的花。当它们心意已决,终身私定,它们会再次神情凝望,轻触对方的喙,仿佛轻吻,之后双双游去,共筑爱巢。它们不存在男尊女卑的等级分化,孵卵事宜由双方轮流承担,至于喂养,当然由母亲包揽,这是上天赋予的伟大权利,父亲们只好假装逍遥而暗自垂涎。
现在,兵荒马乱的育儿阶段已经结束,它们的孩子也已长大,时间从容起来,水面上的它们,阳光那样安详。而它们身边的阳光正在水面跃出银色鳞斑,芦苇也将倒影投下,那仿佛是另一些芦苇向着水下生长,一些漂浮的深色水草,它们的根在水面之下成为悬崖。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不,它们尚未老去,它们的春天还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