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州】一位选调生的下乡经历
编者的话:
一位来自玉树选调生的日记,引起了编者的注意,他的所见所闻经过整理之后,就成了一篇真实而感人的下乡纪实。文笔流畅,叙述朴实,没有刻意的描绘,也没有过多的慨叹,有的只是对这次下乡行程的真实记录,有的只是一位初到玉树的青年学子对这片土地的直观了解,字里行间,满含着对基层干部深深的敬畏,也对这片高天厚土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对玉树的了解,大概还是从2010年4.14地震发生那天开始的。四年来,我为它的坚强和不屈默默祝福,更为它的浴火重生而热泪盈眶。冥冥中,我似乎与玉树,与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2014年夏天,我和13名清华、北大选调生一起怀着一颗赤子之心,一同踏上了青海这片神奇的土地。而我,毅然选择了玉树,准备在这万山之宗、江河之源、歌舞之乡谱写青春、挥洒汗水。
八月,正是玉树草原上最美的时节,绿草如茵,鲜花遍野。想到我将要在这令人向往的康巴藏地工作,心中不由地涌起了万丈豪情。
而这样美好的愿望,却在跟随玉树州委书记文国栋下乡的途中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验,让我不得不佩服长期在这平均海拔4000米高寒地区工作和生活的党员干部们,不得不被他们在艰苦环境里默默奉献的精神所折服……
(一)
第一次见到文书记,是在玉树州委的临时办公点——德卓滩。这里距离玉树市区有近10公里的路程。没有新建的房屋,没有先进的设备,甚至没有一条平坦的道路。有的,只是一排排简易的板房、一顶顶蓝色的帐篷和一群埋头苦干、辛劳奔波的忙碌身影。四年零五个月,1610天,这样的工作和生活状态竟然还在持续!此时,一项项民生工程早已交付使用,学校美观,医院现代,民居大气而富有特色,而最后开工的州行政中心,尚在内部装修阶段。
灾后重建算是完成了,文书记的工作量却没有因此减少一丁点。州委副秘书长杨殿斌告诉我,四年重建期间,文书记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尽管困难重重,他心里放不下的依然是最基层的群众。四年来,每逢冬天,援建大军歇工之际,正是书记舟车劳顿、马不停蹄的下乡之时。玉树6县(市)45个乡镇,文书记已经走完了42个!接下来的“治多索加之行”,亦是他多年来一直想要实现的心愿之一。
9月1日清晨6点30分,我和工作组一行早早来到州委临时办公区,文书记从他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略显疲惫,看来昨夜又是一宿未眠。
7点整,车队准时出发。
行驶了40分钟左右,我们来到了海拔4600米的红土山,这里是通往治多县的必经之地。令人称奇的是,眼前竟然飘起了雪花,不觉间世界已是白茫茫一片。而这个时节,我的家乡江西上饶仍然骄阳似火、暑气熏天呢!
大约四小时后,我们到达了距离州府198公里外的治多县城所在地加吉博洛镇。车子刚一停稳,文书记一行便下车与治多县委常委班子成员一一握手,犹如几位分别不久的老友见面一样的熟悉。顾不得稍事休息,文书记立马就党风廉政建设“两个主体责任”、“三基”建设、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等重点工作落实情况展开约谈。文书记言辞恳切地对治多县委班子提出意见:县委、县政府“一把手”一定要尽职尽责;县委书记要做到在重大工程上不插手,在干部人事任用上做到公正、公平,选拔任用政治上靠得住、群众中有威望的干部,以党的事业为准绳,以治多改革发展稳定为标尺,确保治多风清气正,长治久安;县长在财政资金问题、工程安全问题方面一定要做到民主、公开,不直接分管财政资金,也不直接审批财政资金。
治多县班子成员纷纷表示,文书记为督查落实“两个主体责任”开了个好头,县委班子一定严格遵照执行,不打折扣。
(二)
离开加吉博洛镇,我们一行直奔多彩乡,此时已经是下午13点30分,大家已是饥肠辘辘。乡镇干部为我们准备了热腾腾的奶茶、牦牛肉和藏式面片。除此之外,饭桌上只是简单摆了三碟炒菜、几个馒头和一小盆米饭,我没好意思多吃。后来才知道,这是文书记特意叮嘱的,不要给乡镇添麻烦,简单凑合一顿就行。
大家围坐在文书记四周,就农牧民收入构成、比重;干部年龄老化、断层等问题各抒己见。还不时停下来与乡镇干部一起细算群众收入这笔账。希望乡镇干部进一步深入调研,抓住畜牧业发展的核心,合理利用草场资源,大力调整畜群结构,积极探索适合当地畜牧业发展的路子,为重振玉树畜牧业添薪加柴。
此时,多彩乡乡长急切地说,目前,多彩乡共有编制18个,但人员配备仅有13人,平均年龄34岁,要为全乡6881名农牧民群众做好服务工作,实属不易;加之知识老化,年龄断层,乡镇干部队伍缺乏生机和活力,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干部们干事创业的热情和积极性。
文书记听得认真,记得仔细,这名干部的一席话可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文书记说,是啊,玉树州除去公安特警、教师和选调生外,公开招考公务员太少了,基层工作量之大与干部人数之少之间形成的矛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这在很大程度上严重制约了州、县经济社会发展步伐。这个现实问题我也很清楚,州上会跟省编办联系、协调,积极争取选调生和公务员名额,鼓励他们到基层乡镇工作,在锻炼提升自己的同时,也能充实乡镇干部队伍。
听完这席话,先前还有些沉不住气的乡长明显放缓了语气,面部表情趋于平静。“原来文书记一直在想我们所想、急我们所急呀!”这句话引来现场的一阵笑声。在这样或紧张、或严谨、或轻松、或随意的氛围里,我感受的是州委书记和基层干部之间,有心灵相通的地方,也有不谋而合的默契。
15点30分,我们再次启程,前往玉树州地理位置最为偏远、气候条件最为恶劣的治多县索加乡。一路上,我和文书记再次就畜牧业的话题聊了起来。文书记告诉我,玉树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虫草和藏獒经济严重冲击着传统产业,一些农牧民受到“一夜暴富”的影响,许多人不愿意养牛羊,不愿意住帐篷,丢弃了原本平实质朴的品格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忽视和淡化了母体产业,牲畜的存栏率从历史最高的1000万头(只)下降到不足400万头(只),加之近年来虫草产量下降、藏獒产业前景并不乐观等实际,重振玉树畜牧业已经刻不容缓。
文书记还告诉我们,畜牧业的良性发展要尊重自然规律,草场保护亦不能仅凭“全面禁牧”这种方式去实现。事实上,合理的牛羊养殖规模不但不会破坏草场,反而会促进草场的自我修复能力。牲畜粪便还可以增强草原的土壤肥力,实现良性循环。对此,我半信半疑。文书记进一步解释:据有关研究发现,牛羊的唾液有助于牧草的生长,同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抑制杂草蔓延。真是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我今天长了不少知识啊!
(三)
通往索加乡的公路极为简易,车辆行进十分困难。行驶至距离索加乡110公里处的查荣山,一辆越野车一不小心陷入了泥潭。我们先采取几人合力推进的办法,笨重的车子竟纹丝未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居然想出了借助车上哈达拖车子的点子。我们将五条长长的哈达拧在一起,沾了沾坑洼里的水,一头绑在陷入泥潭车辆的前杠上,一头绑在路面车辆的尾部,当文书记喊完“一、二、三!”,两辆车子同时加足马力,陷入泥潭的车子终于“重回正道”,在场的人都鼓起掌来。文书记告诉我们,在藏族人民的心中,哈达是仙女的飘带,象征着纯洁、洁白与诚心,是吉祥之物。我似有所悟,原来,是“仙女的飘带”助了我们一臂之力呢!
但我们高兴得太早了,这辆刚刚拖出的车子由于长距离行驶,加上路况复杂,油泵又烧坏了,行驶不到一公里就又抛锚了。文书记若有所思,道出了心中的隐忧:倘若公车改革推行到玉树,那以后下乡该怎么办?面对糟糕的路况和远距离的行驶半径,越野车尚且如此,其他车辆又该如何完成深入基层的工作任务?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每个人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实在无计可施,我们只有将车子拖到了一户牧民的家门口。这是一户典型的牧民家庭,帐篷坐落在半山腰上。一行人走进帐篷,但见炉火正旺,温馨感陡升。文书记弯腰坐下,与主妇唠起了家常。没成想,她道出了一件令人非常担忧的事情:每晚天一黑,她就很害怕,因为一到晚上,草原上的棕熊就会在帐篷附近出没,棕熊如果听到女人的声音,就会对帐篷发生猛烈的攻击,甚至将帐篷推倒。如果帐篷里没有人,棕熊就会偷吃家中的牛肉、酥油等食物。可恶的是,它还要将吃剩的食物洒落一地……这对牧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造成了威胁。
文书记听完后冷静地说,棕熊如此大胆地出没,这表明玉树的生态环境保护工作已取得了明显的成效,草原生态恢复状况良好。但是人与自然怎样和谐共处,还是一个需要共同应对的问题。他叮嘱当地的乡镇干部,对于野生动物破坏牧民财产的损失,要给予适当的补偿,一定要想办法保障好牧民群众正常的生产生活。同时,三江源生态环境的好坏,事关全国的生态安全和中华民族的长远发展。玉树作为生态安全屏障的核心地区,保护好生态环境,义不容辞。文书记说,玉树矿产资源十分丰富,但我们绝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发展地方经济,要锲而不舍地抓好生态环境保护建设工作,为三江源中下游地区的经济发展提供生态支撑和源头活水。说话间,文书记走出帐篷,握着这位妇女的手,叮嘱她在做好一切安全防范措施的同时,不要轻易伤害野生动物。
问题车辆确定是没有办法修理了,但前路迢迢,我们只好将车子寄存在牧户家里,六个人挤在一辆车上继续前行。
(四)
两小时后,我们一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治多县索加乡。这里地处青海、西藏的交界地带,平均海拔4700米,属于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腹地,距玉树州府460公里,距治多县城264公里。
一下车,我感到一阵眩晕,定了定神,才稳住了摇晃的身子。只见几间低矮的土房子、几张简陋无比的办公桌,构成了索加乡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看到眼前的境况,文书记沉默不语。或许他曾在脑海里无数次构想过索加乡的艰苦程度,或许他也并没有想到眼前的这样一幅情景。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了,夜幕黑压压盖了下来,天公亦不作美,忽而大雨倾盆,忽而一阵冰雹袭来……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们一行在乡上吃简单的藏式晚餐,边吃边聊。文书记全面了解了该乡道路建设、卫生保障、通信建设、畜疫防治、良种繁育、危房改造、人畜饮水等他所要了解的基本情况。索加乡党委书记旦正才让一一向书记汇报。当说到边界纠纷问题时,旦正才让告诉书记,索加乡的莫曲村、当曲村与西藏安多县的多玛乡接壤,原本两地勘界分明,并无争议。但近些年来,随着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退牧还草工程的实施,加之边界基础设施差、道路不通,通信不畅、人畜饮水困难等原因,安多牧民陆续进入索加乡的草场,导致两地边界出现纠纷。
文书记语重心长地说,作为乡党委书记,要牢固树立起两地之间讲团结、讲和谐的意识,为安多县群众提供跨边界就医、购物等方便,增加感情交流。通过开展联创联建活动,共同搞好生态环境保护,共同促进民族团结进步;其次,需要州、县、乡三级联动,齐心协力建立通讯机站,改变边界地区信息不畅、不便于掌握动态等被动局面;第三,要和西藏安多县委、县政府加强沟通和联系,努力建立起互惠互利的睦邻友好关系。旦正才让和乡干部们频频点头。
饭后,文书记带领工作组摸黑来到了索加乡中心寄校。在学校食堂,文书记嘱咐校领导一定要高度重视卫生工作;在教师宿舍,文书记诚挚地对围在身边的老师们说,各位老师,你们辛苦啦!祝你们教师节快乐!我们将继续以提高基层教师待遇、改善办学条件为己任,希望你们再接再厉,不辜负群众对你们的信任与期盼!
掌声响起,我看见一位藏族女教师的眼里闪动着泪花……
(五)
晚上十点,夜深人静时分,索加乡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亮着灯光,文书记终于想起该“收工”了。此时,我已经两腿发软,丹田无气,心想着快快在简陋的宿舍美美地睡上一宿。我们被安排在乡党委的办公室住宿,乡镇干部很快拿来了被褥。所幸屋子里还有炉火,我才没有在半夜里被冻醒。我不知道,那个晚上,文书记是否安稳地入睡,也不知道,他在辗转难眠中思考了多少难题……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是马不停蹄地赶路、调研、听取汇报。三天行程2400多公里,足迹踏遍玉树州3个县的9个乡镇、9所学校、9所卫生院、3个派出所和2座寺院——这是州委书记一行在72小时内的工作量。我不得不慨叹,我与文书记之间,是初出茅庐与久经考验之间的差别;我与玉树,是内地高等学校与偏远牧区之间的距离。
站在玉树广袤的草原上,我在想:要想真正走进玉树、融入玉树,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